“陆珣……”她喘着气儿连声问:“你要回家了?现在就得走掉吗?但是糖葫芦还没有……”
糖葫芦。
低头望见空荡荡的双手,阿汀呆愣片刻,心脏骤然疼了一下。
完了。
她想,全完了。
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多事情被她搞砸了,丢的不仅仅是糖葫芦,而是更加、更加重要的东西。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身体里空掉一块,眼睛立刻变得模糊。
“糖葫芦被我丢了,对不起。”
她小声道歉,忍不住掉眼泪,掉得安静,但很凶。
“我答应给你买的,我还是给哥哥买了,所以给你买两串……对不起,你是不是生气了?”
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她的小脸白生生,眼睛红得可怜。
陆珣也疼了,疼得厉害,生平第一次感到酸涩。他应该抱她,以前有很多机会,可是他把她当成柔弱的小尾巴,当作需要庇护的幼崽,没往那方面想过。
如今想了,却没办法抱她。手掌艰难钻出缝隙,他用指腹轻轻抹过她汪汪的眼睛,指腹粗砺,力道近乎温柔。
“别哭。”他低低的说。
“我把糖葫芦丢了。”
她还是惦记这件事,像做错事的小孩,手足无措。也因为看清他面上的伤,握住他破皮带血的手,五脏六腑翻滚得更厉害。
“疼吗?”
她哭着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你是不是好疼?”
“不疼。“
“别哭。”
喉结在皮肉下滚动,陆珣组织着为数不多的词汇哄她:“回家,等我。”
“你很快回来吗?”她哽咽,眼睫湿漉漉粘在一起。
“很快。”
“多快?”
“快。”
他又说:“回家。”
阿汀固执地摇头,抓紧他,为数不多的软乎乎的体温传到他身上,更衬出心尖冰冷。
他在骗她,他知道,她也知道,因此谁都不肯松手。
“开车。”
陆京佑一声令下,冷漠无情地车重新启动,
陆珣。
阿汀。
他面目想把自己压缩成薄薄的纸片,顺着缝隙逃出去。她不肯放弃地追着,直到车越来越快,她越来越疲惫,他们紧紧握住的手越来越少。
真的拼尽全力了,但最后的指节还是一点点地抽走,犹如沙粒不停漏出缝隙,怎么止都止不住。
终于还是被彻底分开了。
车迅速远去,阿汀犹不死心追着。
“阿汀别跑了!”
“傻丫头你追车干什么?追不上的!”
“快回来!”
别人劝她她不听,自顾自在狂风暴雨中奋力奔跑。直到恍惚摔在地上,车消失在尽头,她没力气了。
追不上了。
她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暴雨像石头砸在身上,头疼手疼脚也疼,疼得体无完肤。脚腕真的好疼,陆珣这个名字更让她疼得脸色惨白,攥紧胸口的衣服无声啜泣。
这个世界好大。
她想。
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人,说不定有成千上万个陆珣。要是他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怎么办?
黑暗里咬过她的陆珣,独自重病的陆珣,不爱喝药的陆珣,要糖的陆珣。他总是孤傲尖锐,又很心软别扭。他曾带她逃离深渊,也曾拉她冲上山顶看日落。他是天下无双的陆珣,但她没能留住他。
为什么呢?
明明认真读书了,想到办法帮家里赚钱了。分家,上学,桩桩件件落实,接下来不应该平平安安长大了吗?
是不是她哪里没做好?
是不是有地方做得不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早知道……
早知道就带他一起去县城了,他很想去的,是她自以为是不让他去的。是她回来太晚了,还把糖葫芦弄丢了。
糟糕透了。
世界仿佛变成黑白色,阿汀就这样哭了很久很久。据说王君与村支书拿她没辙,找来她的全家人。又劝又凶还是没用,她就是埋头不给反应。
后来好不容易回到家,就傻乎乎坐在门槛上发呆。
“他会回来找我们的,他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能去找他啊。九月开学哥回北通打探打探,这种车少见,应该很显眼。”
“别不开心了,也许是件好事也不一定。”
宋敬冬坐在旁边安慰她,给她转让契书和旧本子。
她抿唇微微的笑,翻开本子静静看呀看呀,忍不住捂住脸,再次缩成一团啪嗒啪嗒掉眼泪。
“怎么了?”
林雪春怒冲冲地大喊:“宋敬冬你说了什么浑话?!刚好没半个钟头又给你整哭了,我打你出气得了!!”
“我不知道啊!”宋敬冬无辜抱头逃跑。
不关哥哥的事。
只是陆珣在离开前,把三十道题目做完了而已。
答案全对而已。
不是哥哥的错,妈妈你不要打他。
阿汀想这样说的,可是咽喉烧灼的厉害,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据说。
据说那天半夜她发了一场高烧,断断续续病好久,到九月份开学才好。
全部是据说。
之所以称为据说,是因为她前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出生便缺失左心室左心房,被医生断定活不过十五。
为了保命,她养成平和性格,很少出现剧烈的情绪起伏。后来常常有人打趣她,说她十五岁那年去县城看榜,被西高校长花言巧语哄走了,半路在路边绝望哭了很久,大约怕回家挨打。
阿汀总是笑笑不说话,觉得她们说的她不像她,更像是一场遥远飘渺的梦,离她太远太远。
隔壁的屋子渐渐荒废,又搬进新邻居,渐渐热闹。寡妇阿香抹去了,她的怪物儿子也消失得干净,没人提及。
少年再没回来,长大的约定逐渐枯萎腐烂。留下少女独自成长,慢慢走过春夏秋冬。
世上并没有谁缺不了谁。
只是的确有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阿汀经常在想,这个日暮村子里,真的有过一个叫做陆珣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