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明来意后,还有一些别的老师向他们打听为什么,好几个人做保证,说周老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谁都有可能杀人,就周老师绝对不可能。”当时有人这样斩钉截铁的说。
从这就能看出周应泽平时为人和善,和同事和学生关系都处得非常好,乍一看,好像的确不像是有嫌疑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出于多年刑侦经验的直觉,庞警官在听到那样一边倒的称赞时,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异样,而这种异样在简单周应泽本人以后则更加明显了。
那个站在讲台上的身影笔直,修长挺拔如松如柏,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黑裤,白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腕筋骨微凸。
周应泽本人比庞警官想象中长得帅多了,脸型线条清晰流畅,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不像是个普通老师,更像是一个清俊儒雅的贵公子。
庞警官目送着这位贵公子离开,回头的时候却见到刚才被他扶起的小辅警将刚才上了一地的资料交给他。
“庞警官,重大发现!!您快看看!在其他嫌疑人那里有一个新发现!!”
不知为何,庞警官那一刻心里突然有种预感,这个新线索很有可能和周应泽有关,他眉头一挑:“拿来给我看看!”
从警局离开以后,周应泽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他所在的中学。
他去的时候学校已经是七点多了,学生们的晚饭时间刚过,刚开始上第一节晚自习,他的课在第二节,所以还来得及。
可能是见他中午被警察带走了,还以为晚上的这节晚自习他上不了了,班主任还安排了其他科任老师去抵课呢。
那会儿见他回来了,还关切地问他怎么样,周应泽露出惯有的温和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应付完几个班的班主任还有另外几个应训而来的科任老师,周应泽终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待着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自己办公桌前那一摞练习册,应该是物理课代表给他放的,他翻了翻,果然在最底下翻了一张纸片。
上面的字并不是手写的,而是由从报纸上写下来的各种字拼接在一起的。
【抱歉,我有点太生气了,所以没处理干净,吓到你了吗?】
今天在审讯室的时候,他的确也看到了一些残肢的照片,说实话,挺难看的。只有纯粹的血腥,毫无美感可言。
他只觉得不好看,吓到还不至于。周应泽脸色毫无变化,继续把纸条翻了一个面,背面果然还有文字。
从歪歪扭扭的字迹可以看出,写字的人用的是他桌子上的笔,并且用的反手。
——【我下次会处理更好点的。】这段文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哭哭的表情。
哦……周应泽脸上的表情依旧还是没什么变化,他先把那张纸揉成一块,像扔垃圾一样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过了一会儿,周应泽又一脸镇定的把那团纸团从垃圾桶中捡起来,顺手从抽屉里摸
出打火机点燃了。
他就那么看着跃动的火舌一点点吞噬纸张,最后变成一摊灰烬。
衡青来的时候,周应泽刚上完第二节晚自习,他拿着自己的课本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青年。
“放下…”周应泽轻微蹙眉,“别动我水杯,也别动我教案。”
衡青是周应泽以前大学的室友,为人还不错,性格非常爽朗,两人关系也还行,大学四年从没有闹过矛盾,也是毕业后宿舍里唯一和他还在联系的舍友。
哪怕后来周应泽离开望京市,孤身来了如此偏僻的长郡市当初中老师以后。
其实这在其他人看来,周应泽明显就是落魄了,但衡青依旧没有和他关系如初,时不时会千里迢迢来长郡市找他。
衡青毕业后发展的还可以,他家本来就挺有钱的,后来当然顺理成章继承了父母留下来的资产,是他们整个宿舍最有出息的人。
“啧…不动就不动,真小气。”
衡青依旧和以前一样,看起来一点分寸感都没有,他指了指周应泽桌子上的练习册:“你还有这么多作业没批啊?那你今晚得几点睡觉?”
周应泽:“不知道。”
衡青:“我早跟你说了,当什么破老师啊,又累不说,一个月才几个钱…”
周应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过去,当着衡青的面拿起刚才被他晃来晃去的水杯去一旁饮水机的热水下冲了冲。
在冲到第四遍时,他没有冲了,而是转头扔进垃圾桶了,又得买新的了。
初中老师的工资确实不怎么高,甚至很低很低,但周应泽不靠这份工资为生。
他偶尔也在互联网赚一点钱,以及拜他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有了储蓄和理财观念的好习惯,他有一笔不菲的存款。
看着一旁依旧和以前完全没有什么区别的友人,周应泽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白天中午的事:“你知道吗,秦源死了。”
“啊???我靠!”衡青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什么时候的事儿?”
“太浮夸了,收一收。”
周应泽低着头批改着早已经被课代表摊开摞起来的练习册,时不时刷刷刷的打下勾或者叉,又或者偶尔写下一点评语。
他把手中的练习册批改好放在一边,又拿了一本新的,全程没有看一旁的衡青一眼:“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喜欢他吗?”
“……也没有…吧?”衡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之前只是一时之间不太能接受你突然为了他变成同性恋而已…”
周应泽之前虽然没谈过对象,但周围人几乎默认他是异性恋,结果突然有一天他和秦源接触,再后来居然在一起了?!
突然在一起就算了,结果周应泽就像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样,竟然还跟着他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当时周应泽身边不少人都不理
解,难以置信,觉得周应泽是不是疯了,还是让人给下降头了?
衡青也很难以接受,那大概也是他们唯一一次发生争执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算不上什么争执,也就是在周应泽离开望京的时候,他过来拦住他,问他确定吗?周应泽点头确定。
再往后,
两人罕见的两个月没有联系。
而之前几乎每天烦着他的衡青在那两个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直到两个月过去,他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的和他发来了问候。
然后两人又默契的恢复了联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周应泽的身边开始凭空出现一些很奇怪的纸条。
再后来,周应泽在这地方待了三年,几乎每个月衡青都会过来看看他,待上个两三天后又离开。
之前在审讯室里的时候,在和庞警官谈起那个骚扰他的变态,他让他说一说身边认识的人,他也都一一说了。
其中说到衡青的时候,在听到他几乎每个月只在长郡待几天后,自然而然的排除了他的嫌疑。
毕竟以短信内容来说,那个变态应该就时刻在他身边的,衡青如果偶尔才来一次的话,那的确可能性不大。
当时在审讯室里的周应泽点头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离开了审讯室,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里的周应泽一面低着头给自己的学生写着鼓励的评语,一面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
“那个人是你吧?”
衡青没有承认,也不可能承认。但周应泽不需要他的承认,在他问出口时,心里有了确定的答案。
秦源是在一周之前失踪的,也是在一周前死亡的,但在他失踪的第二天,周应泽就和那个骚扰他许久的变态有过交集。
虽然只是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虽然对方戴了面具,带了伪造声音的变声器,但周应泽依旧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他用一种极度狂热的眼神看着周应泽,用怪异的语调说:“他背叛你了,所以我替你清理了他。”
这话委实是有一点奇怪,听着就好像在邀功,在向周应泽讨要什么奖励一样。
当时的周应泽看着对面这个身形熟悉的人,闻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浓厚血腥味,笑了。
不是那种在人前温和如面具般的笑,而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当时的周应泽悠悠感慨:
“是啊,他背叛我了。”
听到他说这话,对面那个变态面具中露出来的眼睛瞪着一亮,他似乎更兴奋了,仿佛是自己得到了认可一般,连忙点头:“是啊,我还拍了他和那个奸夫的照片,用不用我也去处理一下?”
那时候只要周应泽点一点头,哪怕露出一点点同意的意思,下水道存在的就不只是一具尸体了,可能就是两具。
但那时的却轻轻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背叛。”
见对面的人似乎听不懂,周应泽也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又换了一种玩味调侃的口
气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
“真巧,我正琢磨着怎么解决他,现在不用想了,得考虑下怎么解决你…”
周应泽顿了顿:“真可惜啊,我真把你当兄弟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对方显然以为周应泽用真话在诈他,还装傻的啊了一声。
就像现在一样。
衡青:“啊?你说啥?”
“你之前伪装的挺好的,我都没有怀疑过你,只是后来你的破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就是想不注意都很难了…”
周应泽手中批改作业的动作越快越快,因为长时间埋着脑袋颈椎有点难受,他放下笔左右晃动了脑袋,在放松颈椎的同时,也抬头看了一下一旁的友人。
衡青那天穿着一件花衬衫搭配一条黑色西装裤,领口敞开着,身上有股浓烈的香水,头发做了时下最流行的烫发,给人感觉就是那种很不着调的富二代。
周应泽:“你的不在场证据可能确实做得很完善,但我认得那天就是你。”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衡青说这话时注意到了周应泽活动颈椎的动作,知道他颈椎难受,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给他揉一下?
但很快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抬起的手放下了。
“同一句话,我不喜欢说两遍。”
当老师本来就是一个很费嗓子的工作,所以在除了课堂以外的地方,周应泽从来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中午在警察局说了那么久的话,嗓子都有点哑了,他没什么心思和衡青在这里绕来绕去的。
“把袖子撩起来。”
那个变态的手臂上应该有一道伤,可能是秦源挣扎的时候抓到的,在之前的小巷子里的那次见面里,周应泽就已经看出来了,看出他手上可能受伤了。
以至于他才会拔了秦源的手指甲?
周应泽之前听庞警官说凶手的手段非常残忍,还试探性的询问过,他觉得凶手为什么会这样做?
周应泽又不是凶手,他怎么知道。
而对面的青年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来,他知道现在已经躲不过去了,也是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或者说他并不算承认,他只是终于卸下了他过去的伪装而已。
他看他的目光变得和之前那样炽热,或者说不是变成这样,是他本身对他就有这样的感情?
周应泽不太理解。
“你都能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是我?”这句话似乎是衡青心里永远的痛,他在说出来的时候面目扭曲了一瞬间,“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男人的,可你既然能够接受男人,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你以前不是只喜欢女的吗?他到底哪里好?哪里好?!”
衡青胸口剧烈的起伏,完全撕下了之前刻意伪装出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显然是非常讨厌秦源的,单单只
是提到他,脸上的浓烈厌恶便完全掩饰不住。
“那个贱人和你在一起了,却不知道珍惜,到处在外面勾三搭四,你居然还要和他结婚?”
说到这里的时候,衡青牙关咬得紧紧,下颌角因为太过用力,甚至还突出了一块,“他背叛你,他就该死!”
哪怕是看到衡青如此面目,他面色也依旧毫无变化,他转头看了看外头空荡荡的走廊,天际边橙黄色的余晖已经渐渐收紧,天色也渐渐黑了。
学生应该在上第三节晚自习,没课的早下班了,而有课的也都在教室里上课,所以周围格外安静
“你喜欢我?什么时候?”
周应泽讲话永远是简明扼要。
“…………”
刚才还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秦源生吞了的衡青又支支吾吾起来,但最后还是说出了答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那你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
“那都是假的!我花钱雇的…”
还没等周应泽说下去,他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在打断以后才发现周应泽脸色不太好,又跟着补充:“我家里情况不一样嘛,之前好些都是以讹传讹。”
“哦。”周应泽对这个问题是真是假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一边聊天一边也把练习册批改得差不多了,揉了揉眼眶,“你捡拾我丢弃的垃圾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别说是从上大学…”
衡青点点头。
周应泽:“………”
他上大学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经常更换的,他也没有扔完垃圾又去重新检查还在不在的习惯,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当做兄弟的舍友会去捡他丢弃的垃圾。
“应泽…”衡青可能是担心周应泽从此以后和他断绝来往,看他沉默的样子,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丝害怕,“应泽,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之前那个周主任…”周应泽想了想,“他之前意外身亡,是你做的吗?”
周主任是学校也算是很有名的关系户了,据说是校长的侄子,不然以他的年纪,以他的资质,是怎么也当不了那个主任的,无外乎就是因为和校长有关系。
半年多前才调到学校来的,一来之后谱子摆的特别大,连周应泽这个和所有同事关系都处的很好的人都和他不怎么对付。
他忘记自己哪一次可能是和他有了一点矛盾,可能随口吐槽了一句吧?然后第二天听说他死了。
经过各方面调查,最后鉴定是意外。
小地方就是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除非是很恶性,完全压不住的案子,基本上都是捂着就捂着。
周应泽当时就感觉有些奇怪,而这也是衡青第一次露出破绽的地方。
“是。”衡青承认了,语气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理直气壮,“你不喜欢他,所以我就让他消失。”
他看起来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哪怕在提到这些事,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没有
一丝丝的羞耻心和罪恶感。
男人带着讨要夸奖的意味看向周应泽:“应泽,我能帮你很多的…”
周应泽本想说就算没有他,自己也是可以解决的,但还是没说出口。
见他沉默,衡青朝着周应泽的方向走了两步,抬手有一点想触摸他,然后又可能怕他生气还是放下了,但嘴上还是不忘卖力的推销自己。
“应泽,如果你可以接受和男人在一起的话,你和我试试吧,好不好?我可比那个贱人有用多了,我长得也不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