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前尘往事

五点半,睡了一觉的康明从停车场回来了,amanda也来了电话,他们去找工作人员。

遗体入棺,灵车通体漆黑,车头装饰着白花,最中间是一朵含苞带露的百合。

霍念生的灵堂设在殡仪馆,停灵二天,供亲朋好友吊唁、告别。

吊唁厅里挂着深色窗帘,上挂横幅,白纸黑字,刻着死者的姓名。

棺木停在房间正中央,霍念生闭着眼,他遗体已经入殓师重新整治,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他换了身体面干净的衣服,是amanda帮忙从家里拿来,陈文港亲手给他穿的。

他做这些的时候,amanda似乎怕他会撑不住,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做完了。

民间说法,给逝者穿寿衣的时候,不能把眼泪滴在上面,否则会让逝者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去,不得往生。陈文港眼眶干涸,他仿佛牵线木偶,处于一种灵肉分离的状态——

他的灵魂被抽离了,□□仍在继续运行。

他的精神饱受折磨,只是痛苦的意志力还在替他完成他该做的一切。

供桌上摆着遗像,是一张色彩照片,五官俊美,眉骨高耸,显得眼窝越发深邃。

陈文港坐在下面的座位上,他和遗像对视,两道桃花眼轻佻游离,似笑非笑,宜喜宜嗔。

霍念生的目光看向他,又没有在看他。

陈文港失去了时间概念。

其实他们停灵没打算停满二天,为防霍家人再生枝节,也避免媒体纠缠不放,祝律师放出了烟雾弹,amanda悄悄跟火葬场定了日期,停满两天就会把人送去。

供桌两侧陈列着挽联和花圈,陈文港站起身,慢慢踱过去,他依次去看挽联上的署名。

来吊唁的人其实不多,虽是因为刻意没有通知,想知道的人总会知道。

往日霍念生那么多狐朋狗友,这样一看,可见也没有几个交心。

寥寥几个花圈里,陈文港看到李红琼的名字,他想起来,她是和霍念生传闻联姻最多次的那位绯闻对象。她来的时候戴着墨镜,让人把花圈放下,和陈文港说了一句“节哀”

还有一个是霍美洁,她这个做姑母的反而没有露面,只是让人把花圈送到殡仪馆。

倒是郑宝秋和郑茂勋专门来了一趟,他们两个捂得严严实实,也戴着墨镜和帽子,行程低调,郑茂勋低着头,搓着鼻子,站在灵堂一角,讷讷的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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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着陈文港,站在灵堂里嚎啕大哭。

陈文港抬手,木然地摸摸她的头发。

捱到火化的前一天,陈文港已经不知道他多久没睡了,amanda等人轮流劝他。后来俞山丁也来了,也劝,而且前前后后,帮忙操持了许多事务。

只是他躺下也睡不囫囵,长一觉短一觉,几乎没有离开过灵堂。

他对殡仪馆不该算陌生了,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九岁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给父亲守了一夜的灵。那时他哭得抽抽噎噎,大人把他带进来,告诉他待在这里,爸爸的魂魄会回来看他。

但他们的意见也没有统一,有个人生气地说,把这么小的孩子带来干什么,不要让他看。

有人踌躇着,又有一个人叹了口气,说就守一夜吧,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见最后一面了。

陈文港把二张椅子拼起来,他躺在上面,胳膊遮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天黑透了,吊唁厅亮起了灯,白亮如昼,空气中浮动着线香燃过的味道,气氛庄严悲凉。

隔壁厅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哭,有的哀戚,有的干嚎,他还听到不知是谁唱歌,一把细细的声音,声调凄切婉转,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他听着,听着,到了这个时间,所有声音终于偃旗息鼓。

陈文港翻身坐起,他走到棺前,久久凝视。

两天来,他就这么望着一个冰冷而陌生的霍念生,他们共处一室,有时候,陈文港觉得,这两天或许永远不会过去了。

它们会在他剩余的生命里,就这样无限地循环下去。

过了许久,他把两指探入霍念生胸前的口袋,摸出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那是陈文港给他换衣服时放进去的,他原本想让霍念生把它带走。

但忽然之间,他又强烈地舍不得了。陈文港心里如同烈日灼烧似的难熬,他把这护身符紧紧攥在手里,手指蜷起来,又慢慢松开了。他伸长手臂,去摸了摸那张曾经熟悉的脸。

陈文港用低柔的声音和他商量:“以后见面再带给你,可以吗?”

凌晨两二点的时候,他又眯了一会儿,不知从第几觉里醒来,陈文港突然听见狗叫。

他一睁眼便坐起来,有个陌生的影子在地上挣扎,和哈雷缠斗在一起。

相机和镜头摔了一地,原来是有记者溜进来,被哈雷发现了,护卫犬不是白训练的,哈雷已经占了上风,凶狠地把人压在地上,它露出尖利的獠牙,就搁在记者脖子上头。

记者吓了个半死,他大喊起来:“救命!救命!狗,快管管狗!”

陈文港走过

()去,叫住哈雷,却没有立刻让它松开。

他冷冷地俯视记者,然后视线转向地上的东西。

陈文港拾起了相机,机身十分迷你,他按了几下,调出储存卡里的东西,不仅有照片,还有视频,他按了播放键,视频画面动了起来。他看到自,脊背对着镜头,身体俯在棺边:

“要不是因为我,你想想自己活得多潇洒,用得着一年到头往医院里跑,给我洗澡,给我换药,给我做饭,琢磨我喜欢吃什么,观察我脸色高不高兴,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累……

“我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要当成天大的事,我发火发脾气,反而让你赔笑脸哄我,哪有这样的道理,还得提心吊胆,怕我哪天想不开……不是我想不开,是你想不开。你早该转过弯来了,其实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你为我付出的七年,我都替你觉得不值……

“你能不能再看看我……”陈文港低着头,他啜泣出声,“你再看我一眼……”

陈文港漠然看了眼背后,从拍摄角度判断,这相机被藏在送来的一个花蓝里。

他掰开后盖,研究了一下,抠出储存卡,高高扬起左手。

记者惊恐地看着他,抬手捂住脑袋,陈文港倒是没有砸,只是松了手。相机重重摔到地面,机身四分五裂。他冷冷地抬起脚,鞋跟把它的零件踩得更碎。

那记者自知理亏,反而强词夺理起来:“这是我的个人财产!”他嚷嚷着,“我把相机落在殡仪馆,想回来取,难道也有错?你又是纵狗伤人,又是毁人财物,是犯法的!”

陈文港说:“是吗?你把法院传票寄给我,我赔给你。”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哈雷喉中发出更加瘆人的低吼。

它的涎水滴到了记者脖子上,仿佛下一口就能咬断喉管,记者再装不出气势,放软语气,哀求陈文港把狗叫走,他说他只是想抢一条新闻,职业需要,无可厚非,真的下不为例。

良久,陈文港突然招招手,哈雷终于松了爪。

记者连滚带爬,一骨碌爬起来,这才看出他个子很矮,其貌不扬,长相没什么特色。

他哧溜到了门口,脚下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个狗啃泥,立刻重新爬起来,不见踪影。

陈文港想把那张存储卡掰折,他捏着卡缘,突然又停下了。

他把那张卡装到自己兜里。

然后陈文港坐回去,静静地等待。

他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一下一下走动,分针则缓慢移动,他看着时针一点点指向五点。

殡仪馆位于郊外,不知何处隐隐传来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