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他在复杂的情绪里摔个粉身碎骨，超人就先一步把他接住。

人间之神解下自己鲜艳的红色披风，有当着他的面，把一副看起来非常老土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超人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

那不是实验员们收集到满意数据时的微笑，也不是卢瑟偶尔过来检视时，带着几分傲慢的矜持笑容。

康纳后来才渐渐明白，那微笑之所以如此特别，是因为它来自一个正在适应自己新身份的父子。

克拉克说道：“康纳，你想知道在超级英雄的身份之外，我一般是怎么生活的吗？”

“……”

康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不用克拉克问第二遍，他就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康纳的这个点头，标志着克拉克即将进入一段鸡飞狗跳的带娃生活。

要问为什么是鸡飞狗跳？

养孩子哪有那么顺利。

特别是半路忽然捡回来的孩子。

一时的动容，或许可以促使两人共同做下某些决定。

但长期的磨合，必然面对许多现实的问题。

这期间，每当超人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

——想想你的搭档，想想蝙蝠侠！

——他可是足足养了四个半路捡来的孩子呢！

而且其中一个，甚至也是超人自己的孩子……

超人迫切地希望，自己和康纳相处好以后，这段经验也能同样平行套用到西奥多身上。

不是说西奥多才十五岁，和康纳处于差不多的年纪吗？

孩子们的性格，应该都差不多……吧。

在家庭关系处理上，超人没有拖延症。

但他看看身边的康纳，再想想远方位于哥谭的西奥多，虽然表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友好的神情，内心深处却很想用红披风蒙住自己缓一缓。

卢瑟，一款好用的氪星人增殖器。

他为超人带来的氪星同胞，比氪星宝典还要多！

一开始，克拉克把康纳带到自己的家里。

他把情况提前告诉了妻子露易丝，以及不满10岁的儿子小乔。

有比扎罗作为先例，对于康纳的出现，露易丝没有太感到意外。

她本身就是拿过普利策奖的王牌记者，不管是冷静的性格，还是干练的能力，都注定她的心胸和接受能力远超普通人。

在康纳到来之前，露易丝已经教育好了儿子小乔，尽量为康纳营造出了最舒适的气氛。

康纳刚踏进克拉克家门的第一分钟，就感受到了这家人的用心。

露易丝对他很友善。

小乔纳森也是个听话的乖宝宝。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哥哥，他很好奇，也感到亲近。

康纳吃了相当难忘的一顿饭：饭桌上，每个人都看着他，关心他。

各种从未尝过的食物刺激着他的味蕾，家人们的眼神像是具有实质一般，隔空传递给他充满安慰和鼓励的怀抱。

那感觉很好，几乎令人飘飘然了。

然而半夜的时候，康纳忽然听见露易丝和克拉克说话的声音。

露易丝说：“下次见到卢瑟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高跟鞋鞋跟镶嵌在他的秃头里。”

克拉克笑了起来。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假如卢瑟为此呼唤超人，我会装作自己听不到。”

他们之间的气氛和乐融融，轻松自在地开着玩笑。

但康纳既睡不着，也笑不出。

在这一刹那间，听着克拉克夫妻的聊天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其实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麻烦。

只是克拉克和露易丝都是好人。

所以他们的怒意只对着卢瑟，不会为此迁怒到康纳身上。

但康纳仍然觉得……羞愧。

康纳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在他身边，九岁的小乔抱着抱枕，睡得正香。

乔纳森的脸蛋儿粉扑扑的，小孩子的体温通常比成年人高上一点，男孩呼吸间吐出的热气暖烘烘地扑在康纳的手臂上——克拉克夫妇自然生育的爱情结晶，看起来像是一个沉睡的天使。

“……”

康纳抽开自己的手臂，让它远离小乔的呼吸，就好像那样会被烫伤。

克拉克很好，露易丝很好，小乔也很好。

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的样子，是康纳在实验室里永远也构想不出的景象。

超人说要带他看看超级英雄之外的生活时，康纳没想过它会这么……普通，却又像幻梦般美好。

但康纳没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奇异客人，又像是一件未经允许，就被人厚着脸皮剽窃出来的作品。

睡不着的康纳爬起来，连夜离开了这个家。

之前在正义联盟的时候，钢骨送了他一部手机。康纳用手机搜索了卢瑟集团的所在地，然后踏着夜色，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脑海里，属于超人的那部分基因告诉康纳：卢瑟并不是好人，而且经常为了他自身的利益，做一些错误又残酷的事。

可是，除了那里，康纳感到无处可去。

——然后，超人在半路上拦住了他。

语言根本无法描述那一刻康纳心中充满的挫败感。

他意识到了，对于自己的出现，超人其实也很意外，而且并不适应。

只因为克拉克是个宽厚的人，才尽力给自己营造出他认为自己应该拥有的，关于家的一切。

克拉克越是包容，康纳就越是恼火，感觉自己无地立足。

他忍不住想要激怒超人，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你为什么要来拦我？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超人却说：“我并不担心这个。”

“……那你对我有什么安排呢？事先说好，我不想再看小记者克拉克的生活，也不想回到小乔的家了。”

蓝色眼睛里出现了受伤般的神色，康纳心中略略一紧。

但就像飞机喷吐着烟气划过蓝天那样，当白烟散去，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就重新恢复到广袤无垠的状态。

随后，和康纳记忆中的第一面一样，超人主动对他伸出了手。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之间没有再隔着一道培养皿玻璃。

康纳后退了半步：“你要做什么？”

超人诚恳地看着他。

“虽然我现在成为了一名记者，在大都会组建了一个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在我的灵魂深处，或许永远存在着一个来自堪萨斯乡下的小镇男孩。”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超人半蹲下来，扶住康纳的肩膀。

“我只是想问你，如果不想回家的话，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见见我长大的地方？”

“……”

望着那只伸来的手，听着克拉克真诚的劝告，康纳没忍住，再次屈服了。

人间之神哪怕身处黑夜，身影也熠熠地闪烁着光亮。

恍惚之间，康纳回忆起自己超人打破自己的培养皿，放自己出来的那一瞬间。

——多么明亮。

——多么耀眼。

超人完全想不到，康纳会艺术性地脑补这么多、

就像康纳也想不到，超人此时正在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二十分钟之前，在听见康纳悄悄离开的声音以后，超人震惊坐起，然后给同事们火速群发了一条消息。

——“青春期的孩子离家出走了，应该怎么办？”

蝙蝠侠第一个给出回复。

如果在平时，超人一定会感慨于搭档的可靠。

但现在，一想起被布鲁斯收养的西奥多，超人就忍不住心惊胆战：

b这么熟练，不会是西奥多也离家出走过吧！

再定睛一看，蝙蝠侠给出的答案，更像是他早期的自身经验。

蝙蝠侠：“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蝙蝠侠：“如果离家出走之前你们吵架了，告诉他你不同意。”

超人：“……”

他虽然没带过青春期的孩子，但也听说过青春期孩子性格都比较叛逆。

b这样做，好像不行吧！

鉴于蝙蝠家出名的家庭人际关系，克拉克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五秒钟，还是没敢照做。

他悄悄地给蝙蝠侠发了一条私聊消息。

克拉克：b，你实话跟我说。

克拉克：西奥多，他也离家出走过吗？

蝙蝠侠的头像图案，就和他本人的制服一样，是纯黑色的。

之所以指出这一点，是为了强调，假如没有像克拉克这样的超级视力，普通人是很难从那个黑白色头像的亮度变化里，看出蝙蝠侠当场就选择下线的。

克拉克：“……”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是心虚了吗，b？

所以，西奥多真的也离家出走过？！

猛然之间，克拉克又想起了此前一言不合就下线的红罗宾。

超人：“……”

再说一遍，蝙蝠家的育儿方针真的很有问题！

像是为了佐证这个观点，不到半分钟，大群里刷出了夜翼的回复。

与其说他是在回复超人，不如说是在隔空调侃蝙蝠侠。

夜翼：“青春期的孩子离家出走了？这个我有经验。”

夜翼：“你可以带这孩子回来，和他大吵一架，气到头上再互相打一架，直到家里的老人家出来拉架为止。”

夜翼：“哪怕气氛暂时缓和，也不要太放心，因为第二天你们肯定还会再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