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山睡不着,天刚亮就出门,去看现场。刘兴学、邓海信他们看得严,没人能靠近。
赵新山也怕破坏啥现场,便从旁边儿的豆秸垛绕过去,站得远远的,边抽烟边看。有血迹的豆秸垛是知青点儿的。
离得真的很近。
沾血的棍子就扔在血迹中。
如果社员们被愤怒蒙蔽,很有可能只相信自己“看见”的,不会深究其他,一门心思只让陈三儿受到重罚..
六点多,赵柯到卫生所看陈三儿。
一个眼神清澈懵懂的少年蹲在卫生所门口,手里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时不时向门内张望。"树根儿?你怎么在这儿?"
树根儿冲她傻笑,伸手,“等三儿。”"这是……"赵柯惊讶,"烤土豆?"树根儿点头,"给三儿吃。"
赵柯摸摸他的头,温声问:"怎么想起给陈三儿拿土豆了?吴老师给你烤的吗?""三儿挨打,给树根儿吃,他没来,树根儿来。""什么啊……"
赵柯胡乱揉他的头,忽地,怔住。陈三儿每次挨打,都会给树根儿带吃的吗?
这次他又挨打,但是没去找树根儿,所以……树根儿给他带吗?
赵柯蓦地看向门内。
陈三儿还没醒,躺在板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平稳、轻浅。赵柯不太记得“原著”很多情节的细节了,也没有刻意去回想。毕竟那对她的人生没有太大意义,她的人生也不需要“剧本”。
但赵
柯仍然记得“剧情”里,陈三儿始终是个二流子,没有改好过,"反派”得到了反派应有的下场。
可如果“原著”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投射,在一个短短的故事之外,每一个人都有独立的成长路径,哪怕没有赵柯,他也是这么成长的。
陈三儿本来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父亲不曾反省,当他“犯错”的时候,怒意轻而易举地湮灭亲情,可能还会大义灭亲。村里的人本就厌恶他,事情发生之后,只会更憎恨他。无论陈三儿如何否认,都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试图挽救他的人生。
那他背着必死的结局,离开赵村儿时,是什么心情呢?
绝望?
心如死灰?
还是……仍然有放不下的人?
一个人没有向好之心的人,怎么可能浪子回头?真正的恶人,永远不会回头。
“原著”里,陈三儿也是冤死的。
就那么简单地报警,太便宜她了..
七点,全村陆陆续续出现在大队大院儿。
赵芸芸站在大库边儿上,偶尔担忧地看向卫生所。赵柯、赵新山、许诚、牛会计坐在办公室里等人齐。有些社员急性子,催促不停——
"赵主任,要问我们啥啊?""还有好些活儿呢!不能耽误啊""大队长,直接把陈三儿赶出去呗,还问啥问啊?"
赵柯淡淡道:"该赶出去的,早晚会赶出去,急什么?"
赵新山看赵柯一眼,隐约察觉她情绪不太好。
很多社员们对大队的温吞不满,甚至怀疑赵柯是不是要包庇陈三儿。
许诚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便又露出担忧之色。
除了陈三儿,几平全村人都到了,方静才在庄兰和苏丽梅的陪同下,出现在大院儿。
她们一出现,社员们的注意力便都转向方静,对着方静小声儿议论,指指点点。目光各异,同情居多,也有打量,有嫌弃…..方静眼下青黑,似乎怕见人,低着头,躲闪着众人的视线。
苏丽梅之前对方静的不喜全消失了,只剩下同情,还轻轻抱住她,低声安抚:“没事的,你很勇敢,别怕,我们都在呢,赵
主任肯定给你公道。"
赵柯问:"怎么这么晚来?早一点儿到,直接进办公室,省得见到那么多人……"苏丽梅解释:"方静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踏出来。"
赵柯状似善解人意地说:“实在受不了压力,不来也可以。”
苏丽梅又替方静气愤道:“怎么能不来?方静要亲眼看着陈三儿罪有应得!”她好像成了方静的代言人。赵柯起身,"方知青待在办公室里听吧。"
方静沉默。
苏丽梅说:“赵主任,你去吧。”
这傻姑娘……是该长长教训。赵柯扯扯嘴角,跟在赵新山和牛会计身后,单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办公室。
她身后,苏丽梅柔声对方静说:“坐吧。”
方静低着头坐下。
从始至终,她都没往许诚那边看,许诚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两个人仿佛陌生人。
赵新山没让赵柯站上去,他举着喇叭说:"都静一静,既然大家着急,我就长话短说。""关于昨晚上的恶性事件,大队连夜进行了仔细地询问和调查,发现其中有一些隐情,也有不少人有顾忌,为了不影响咱们大队的名声以及集体的利益,大队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社员们问:“什么办法?”
赵新山冷漠道:"让方知青嫁给陈三儿。"
"啥?!"
赵新山一句话,惊爆众人。
人群后,赵芸芸乍一听到她爹让方静和陈三儿结婚,也下意识地想要冲到前面来反对。但刚扒开两个人,赵柯昨晚上的话就在耳边闪过,赵芸芸又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理智回笼,她爹和赵柯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欺凌弱小的人,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意图。
赵芸芸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赵柯怕赵芸芸闹出麻烦,才提前提醒她,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林海洋吞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捏上傅杭的袖子,"没听错吧?"傅杭冷淡地抽出袖子,"你没听错。"
办公室里——
“我
不嫁!”
方静怎么可能跟乡下的泥腿子结婚?!还是陈三儿那种二流子?!
她要气疯了,猛地起身,绊倒了凳子,冲出门。
凳子倒地,发出“哐啷”声。
苏丽梅也回过神,两个拳头紧握,跟着冲出去。
庄兰微微叹气,慢慢起身,随后。
办公室里只剩下许诚。
这个走向,出乎意料。
他也坐不住,只能跟着一起出去。
办公室外——
方静怒不可遏,质问:"为什么让我嫁给陈三儿!他是强犯!"
赵新山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冷酷道:"他没有对你造成实质伤害。"
"那是因为打了他!阻止了他!"
赵新山并不理会,"所以,你也伤了人。"这个歪理,方静听了血气上涌,呼吸急促,鼻头冒火。
大队长怎么会这样?
苏丽梅有些破灭,然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求救似的找向赵柯,急急地说:“赵主任,方静不能嫁给陈三儿,这是纵容犯罪!"
赵主任一定会公正的。
她心里笃定。
然而,赵柯也助纣为虐,对方静说:"方知青,这是皆大欢喜,对大家都好,你就安心嫁人吧。"
"我嫁什么人!"方静癫狂不已,“我不嫁!"苏丽梅更接受不了赵柯说出的“皆大欢喜”。
她对赵主任一直很崇拜,几乎到了对方指着韭菜说是水稻,她都要相信的地步。
她唯独不能接受赵主任不再光明磊落,闪闪发光的灵魂散发恶臭。
"怎么能这样呢?"
苏丽梅又气又难过,声音哽咽,"方静是受害人!你怎么能逼她嫁给强犯?!你还是我认识的赵主任吗!"
赵柯决定给拿上头和冲动当热血的同志一个深刻的教训。
所以她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变本加厉的冷血无情,“很多地方的女知青都是这么嫁给当地青年的,我们赵村儿大
队一直以来很公正很包容了,集体大于个人,方知青、苏知青应该能理解吧?"
苏丽梅大喊:"我不能理解!"
方静也抗拒得厉害,崩溃的状态比昨天晚上还真实,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是强j犯!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你们逼迫知青,我要去举报你们!"
赵柯却冷笑道:“那你就试试,能不能离开赵村儿大队。”方静一哆嗦,浑身发寒。
赵村儿的社员们看着这一幕,愕然。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解决办法。
或者,有些社员想过,但是都认为以他们赵村儿大队的作风,绝对不会这么干,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