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放鹤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共情的,他现在挺乐意摧毁人的天真,“那么路易先生知道这次的冲突因何而起吗?”
不等路易回过神来,秦放鹤就笑了,字字如刀,“倭国挑拨所致。”
各国确实有矛盾,但彼此还算有分寸,至少不应该这么早冲突,奈何里面掺和了一根搅屎棍。
“我永远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语气坚定。
因为不这么做,到时候悲伤的就是大禄百姓,他绝不允许那样的历史重演。
绝不允许。
路易现在看上去都快碎了。
他那张已经出现皱纹,却依旧英俊的面孔上显露出几乎愤慨的茫然。
倭国……
算了,还是说法兰西国吧。
在大禄朝这么久,路易非常清楚秦放鹤本人的能量和对朝廷局势的影响力,在他看来,西方各国推出法兰西国作为祭品,根本就是这对君臣算计好的事。
只是他不懂,不懂秦放鹤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
在他看来一切完全无迹可寻,两国隔着茫茫大海和无数陆上国家,何止千里?几乎没有直接交战的可能,为什么要这样心急呢?
为什么一定要伤害对方呢?
大家像现在这样和睦共处,贸易往来,难道不好吗?
想不通,路易想不通。
秦放鹤也觉得让一个画画的思考这些国家大事太离谱了,干脆转移话题,“私心来说,我不建议你现在回国,回去之后你的处境可能会变得很艰难。”
路易也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波光粼粼的眼窝中泛起混杂着无奈和感激的复杂神色。他躬身行礼,“多谢您的关怀,不过我也有点想家了。我的祖上略有薄产,几位长辈也有一点面子……”
私心来说,其实路易对在大禄的生活非常满意,这里宏大而辽阔、热烈又开放,每一次的呼吸中都蕴藏着东方人特有的内敛的浪漫,可谓梦寐以求的第二故乡。
但是他却不能说服自己继续留在一个对母国作出实质侵略行为的国家,这是一种背叛。
艺术无国界,但是艺术家有国界。
“不,你可能误会了,”
路易颇有才气,先帝和盛和帝两代帝王皆对他赞赏有加,多年来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名贵的茶叶和丝绸等,拿回去随便变卖也可富甲一方,所以经济上根本不会拮据。
世人常说难得糊涂,越无知越幸福,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路易有着艺术家们特有的敏感和超强共情能力,又因为出国的经历开阔了眼界,同时对这两个国家产生了深厚的情感,他既不赞同西方国家的叛逆和不羁,也不能接受大禄朝对法兰西作出的行为。
前段时间法兰西使者曾经找到路易,希望借助他在两代帝王身边的恩宠恳求,转圜一二。
路易确实努力去做了,但也恰恰因为努力才终于让他明白,原来朝廷对他的器重和恩宠,一直都局限在艺术方面。
仅限于此。
他渴望和平,但又无力改变。
这种清醒都化作自责和悲伤汇聚到身上,让路易非常痛苦。
时间久了,这种痛苦会要了他的命。
路易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担忧。宫外的冷风吹乱了他棕色的卷发,简直比此刻烦乱的心绪还要杂,深凹的眼眶中也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感谢和动容。
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却又坚定道:“感谢您的理解,但我还是决定离开。”
汉人有句话叫落叶归根、狐死首丘,以前他不太懂,如今却有几分清明。
’
秦放鹤没有勉强,点了点头,真诚道:“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路易笑了下,再次欠身致谢,“多谢您多年来的照顾,再见了,我的朋友。”
说完,他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中,像从未出现过那样,没留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