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落定(五)

天元帝并不怪他,“为人父者,本就如此。”

来自子孙的请求,既是负担,也是长辈们生存的动力和支柱,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当年他为了保全恩师卢芳枝的身后名,不也让许多人为难了吗?

天元帝思索片刻,“秦灿绝不可跌出前三甲。”

以秦放鹤多年来的名声和经营,若真的对秦灿打压太过,民间暂且不提,他那老丈人都能带着翰林院上下死谏!

太子开口,原在天元帝意料之中,但傅芝和秦放鹤之间,天元帝自然是更偏向后者的。

傅芝……

有这种心思不算过分,但偏偏碰上秦放鹤,非要分个高下,不禁令天元帝略感不快。

太子开口……

秦放鹤……

“陛下,”胡霖忽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罐子,低声道,“秦阁老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可平心火。”

一只非常平平无奇的粗陶罐,隐约透出一点酸甜的味道,闻了便觉清爽。

由他人往宫中转交吃食,风险极大,因为中间很容易出岔子,这么多年来,便是秦放鹤也甚少做。

但现在,他非做不可。

太子见了,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先生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如今天元帝胃口不佳,一应饮食都由太医看过才能入口,尤其是这种外头来的东西,几l乎不可能碰。

但秦放鹤的本意也并非真让天元帝吃,而是借着送东西,主动退让:

陛下龙体抱恙,还需平心静气,若有两难之处,尽可舍弃臣。

天元帝见了,沉默片刻,摆摆手就让太子退下了。

太子自知大局已定,并未多言,安静地退了出去。

次日,殿试结果出来,原本的会试第三名冉壹被点为状元,傅秋为榜眼,秦灿为探花。

天元帝确实没有让傅芝如愿,但太子初次明着请求,若仍以秦灿为状元,便是打了他的脸,天元帝也于心不忍。

既如此,索性两人都不要做了

左右除了状元,榜眼也好,探花也罢,都不差什么。

这个结果颇出人意料,但却奇妙地均衡,满朝文武也罢,民间文人也罢,皆无异议。

殿试过后,天元帝的病情进一步加重,接待新科进士的恩荣宴也由太子代劳。

随着新科进士们先后返乡夸耀,天元帝提着的那口气到底是散了。

六月初二,天元帝单独召见秦放鹤,给了他一道秘旨。

“殿试……朕知道,委屈你们爷俩了……”

秦放鹤心中五味杂陈,“陛下言重了。”

不,是臣,臣算计了您,欺瞒了您。

天元帝笑了下,眼中满是遗憾,“可惜啊,你描绘的来日,朕看不到了。”

这几l乎是在交代遗言了,秦放鹤哽咽,“陛下……”

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的胆子,很大,”天元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些,“太子仁德,但天下人未必能容你!你,你自己好好的……”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九,天元帝病危,急召太子并内阁入宫。

时值深夜,宫中却灯火通明,宫人们俱都面露哀色。

从昨天起,天元帝便频频昏迷,据太医署说,只在这几l天了。

太子清早便来了,期间天元帝两次转醒,与他说了两句,瞧着倒还好,还叫太子回去。

结果入夜后不久,突然危重!

该交代的事,天元帝早就交代过了,如今再见,倒也没说太多,不过是嘱咐内阁好生辅佐太子。

末了,天元帝还对秦放鹤道:“莫要忘了,年年清明,奏与朕知晓……”

他还想看看呢……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十清早,天元帝驾崩,享年七十六岁。

秦放鹤曾经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可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很多过于沉重的悲伤真正降临那一刻,人是哭不出来的。

只觉得麻木。

好像所有的情感都被强行封锁,他的大脑陷入麻木,只剩身体机械而僵硬地履行职责。

直到同样苍老的胡霖替天元帝站了最后一班岗,哭喊道:“送陛下!”

秦放鹤脑中突然嗡的一声炸开,莫大的悲痛自心底翻滚而出,瞬间流窜到四肢百骸,痛得他眼前发黑。

“阁老?!”

同行送葬的人只看见秦放鹤晃了晃,一口血呕了出来,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