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不久前的“一战”,赵沛确实大为挫败,心情复杂,自认没有资格插手。
但驿馆中忽然多了三个交趾人,于情于理,作为使团团长的他都有必要过问,于是犹豫再三,赵沛还是开口道:“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太过分。”
被金晖选中不会是好事,至少对这一家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祖孙三人听不懂汉话,却能读懂赵沛的表情:他不欢迎他们。
那个叫茶美的小姑娘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金晖身后躲去。
赵沛见了,心如刀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被你视为救星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金晖啧了声,叫人带茶美一家去沐浴更衣,这才对赵沛笑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说你大仁大义,却又如此多疑……”
他自顾自去桌边斟茶,淡淡道:“他们这种人,命如草芥,一生清苦,我带他们享福,难道还有比这更高尚的事情吗?”
赵沛哑口无言。
至少目前来看,金晖之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大发善心。
接下来的几l天,陈芸继续派人在城外施粥,金晖也好像真的老实了,收敛了。
他不再出城,不再惹是生非,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开始带着茶美读书、识字、品茶。
他好像真的在试图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静祥和忽然降临在大罗城,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诡异。
作为使团的正副长官,赵沛和金晖每个人都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子,但前面的会客厅等一进、二进都是公用的,也是光线和风景最好的,所以每每起草文书、与使团成员议事,赵沛都会往前来。而每次他过来,都会看到金晖带着茶美玩。
太诡异了。
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逗弄毛茸茸的小鸡仔。
茶美迅速学了几l个汉字,看到赵沛,便会大着胆子噔噔跑过来,羞涩地递上一朵刚摘的小花。
赵沛的喉头不断耸动,像有什么冷飕飕的东西卡住了他的咽喉,生疼。
他麻木地接过小花,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天真的孩子一步步迈向死亡。
他无能为力。
他有些想吐。
金晖微笑着看这一切,对雀跃的小姑娘招招手,“乖。”
两位老人端着茶水上来,为金晖和赵沛上茶,恭敬而真诚地道谢。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场绚烂的梦。
赵沛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落荒而逃。
金晖好像忽然变得喜欢花,茶美每天都会去四周为他精心搜寻。
渐渐的,金晖变得越来越挑剔。
不必他开口,茶美就能看得出来:若大人微笑着接下,说一句“乖”,那就是他喜欢的;
若大人不笑接过去,那就是不喜欢的。
啊,大人笑起来多么好看呀!
连最美丽的花都比不上。
可这附近只有这几l种平凡的花,哪里配得上大人呢?
小小的茶美苦恼极了。
直到这一日,天气晴好,金晖提议外出游玩。
“九月初九,该出门游玩登高的。”
赵沛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满面天真的祖孙三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好极了,蔚蓝的天上不见一朵云彩,像一块巨大而澄澈的蓝宝石,茶美换了漂亮的新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饱饱的出门。
真好啊!
交趾刚结束战乱不久,是真正意义的百废待兴,每座城市繁华体面的地方很有限,金晖素来爱讲究,这一次,便是往皇城的方向去的。
交趾贵族也爱花,所以皇城内外多有精心打理的花圃,有侍卫和园丁日夜巡视、打理,培育出的花朵种类繁多、争妍斗艳,美丽极了。
茶美看得呆了。
稍后众人果然选了一处风景优美的树荫休息,微风拂来,非常舒服。
多好啊,真是久违的轻松,所有人都这么想着,直到忽然一声尖叫响起:
“杀人啦……”
所有人都一起往声音来源处望去,高猛也立刻派人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一个士兵神情激愤地跑回来,“大人,不好了……”
等金晖带人跑过去时,茶美已经躺在地上抽搐,胸口被刺出老大一个窟窿,正呼呼往外冒血,将那件漂亮的新裙子都染红了。
旁边还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交趾士兵。
金晖走过去,蹲下看着小姑娘,“痛不痛?”
看见是他,茶美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然后努力伸出小手,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只被摔坏了的浓紫色的小花。
她似乎想说什么,喉中发出赫赫的声音,但一开口,就全是血喷出来,溅了一些在金晖脸上。
有点烫,金晖想。
他眨了眨眼,伸手接住那朵花,像过去数十个日夜那样,轻轻说了一声,“乖。”
茶美听见了。
她想笑一笑,但是只勉强挤出一个像抽搐的弧度。
然后,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