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点亮科技树,首先要大力发展农业,粮食产量上来了,从上到下吃饱饭了,才能有富余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搞工业。
如今大禄朝与各国广泛通商,他也曾提过引入新鲜作物,粮食品种改良、增产只是早晚的事,但产量提高,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处理能力也不行。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些秦放鹤不行,但不代表古人不行。
恰恰相反,在这个将人力和脑力开发到极致的时代,只要后备力量跟上了,给古人一个支点,他们何止能撬动地球!
汪扶风如何暂且不论,高程已然面色潮红,被他一番画饼弄得热血沸腾起来。
原来,原来子归叫我做的,竟是如此惊天伟业么?!
现在汪扶风看秦放鹤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小子一张嘴,简直能把死人说活了,像高程这等未尝官场险恶的,如何经得住?
此事若自己不应,他们也不可能停止……
于是几天后,跟着头疼的又多了个董春。
天气炎热,此起彼伏的蝉鸣从四面八方传进来,如滚滚波浪,震耳欲聋。
汪扶风和秦放鹤师徒俩束手站在下头,一般的低眉顺眼,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董春沉默的时长超乎想象,直到秦放鹤站得脚后跟都酸了,开始不动声色改变着力点时,才听他问道:“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秦放鹤猛然抬头,“若陛下支持,则有十分把握!”
皆因此事并非他的空想,而是一条另一个时空前人走过的必经之路,后世发展的一切成果都证明了它的必要性和前瞻性。
董春听罢,微微合了眼,没有再说话。
他在思考,思考此事报上去可能引发的利弊得失。
()汪扶风和秦放鹤对视一眼,“师父,此事若动,势必要提拔一个人。”
秦放鹤赶紧接上,“卢实。”
哪怕是敌对方,秦放鹤也不得不承认卢实在造船一道的天分和技巧。若后世记载这段历史时,对卢实的评价必然是“伟大的船舶工程师”,然后才是“政治家”。
时至今日,天元帝为何再次将卢实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固然有同门之谊,固然也有卢芳枝让权的因素在,但归根究底,还是天元帝爱才。
卢实在大禄的船舶设计、改良领域,当真无人能敌,所以他前番才那般有恃无恐,如今天元帝又如此恋恋不舍。
是不舍得这个人吗?
错,是不舍得人才。
不舍得杀,又不好放归远处,所以才丢到吏部。
“眼下三法司会审还在继续,卢党大厦将倾,”汪扶风上前帮董春重新斟茶,“单靠昔日一点情分,恐难挽狂澜……”
若卢党倒了,眼下其他党派羽翼未丰,董门未免有一枝独秀之嫌,纵然陛下再如何宠信董春,时间一长,也会生出猜忌。
很多时候未必非要致敌人于死地。
半死不活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这个道理,董春自然不会不明白,如若不然,此刻早将这师徒俩大棒子打出去了。
想要抵消三法司那边源源不断丢出来的罪证,就必须有卢实亲手创造的,源源不断的功劳。
“轮作一事尚未成熟,此时你再上报,不怕为他人做嫁衣裳?”董春端起茶来吃了口。
没指名道姓,但都知道问的是谁。
这个时空的一切早就脱离原本轨迹,开始朝着未知一路狂奔。
如今各国交流频繁,远比另一个时空更深入,而商业繁荣必然推动科技发展,谁敢说欧洲各国不会因蝴蝶效应,提前进入工业革命?
秦放鹤不敢赌,也等不了。
他笑道:“事到如今,也没更好的法子,况且若陛下为明君,自然不会亏待我。”
言外之意,若陛下是昏君,纵然再拖多几年也无用。
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多想无意。
“胡说八道!”汪扶风呵斥道。
董春瞅了他一眼,“不必在老夫跟前做戏。”
汪扶风就有些讪讪的,“瞧师父您说的……”
正经科举上来的文人,都有傲骨,更何况他还有个连中六元的名头,年少得意,狂些没什么。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来,这小子的狂跟寻常的狂,截然不同。
外人看来,秦放鹤是恭敬的,谨慎的,比任何一位同龄人都要成熟稳重,似乎与“狂”字没有半点关联。
但他狂在骨子里。
对朝廷,对陛下,对皇权,他的敬畏只流于表面,私下里狂悖之言多不胜数!
之前秦放鹤为什么问汪扶风是否后悔收自己为徒,而汪扶风又为什么没有否认?
就是因为天长日久
,数十年如一日接受过平等教育的秦放鹤根本藏不住,而汪扶风也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纵观历史,狂生无数,这类人往往恃才傲物,很难掌握,易立大功,也易闯大祸,所以汪扶风后悔,后悔的核心是怕,怕因自己无心之举连累师门。
但为什么纵容至今,又恰恰因为秦放鹤有着超乎寻常的伪装和自我克制……
他似乎天生就擅长踩着所有人的底线反复“挑唆”。
董春近乎警告地瞥了秦放鹤一眼,然后就继续盘算起来,盘算哪几个人能用。
此事上报,秦放鹤当居首功,那高程是他的人,可与之分。
陛下若允准,必然不会允许秦放鹤一家独大,势必要再添新人。
卢实也就罢了,此番为赎罪,保住卢家不倒也就罢了,论功行赏也没他的份儿……
他记得柳文韬似乎有个不成器的门生,在工部下头琢磨奇巧淫技,倒是可以提一提;
国子监工学那边么,也不乏能为者,都是没什么门路的,可视为陛下之纯臣……
“你先与那高程好生整理一回,”过了许久,董春才慢慢道:“细细拟个折子,再把那烧坏了的东西重新修一修,体面些……”
既然准备给陛下看,总不好太寒碜。
他看着秦放鹤,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机会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