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不是御史本人的自发行动,他在大朝会上问了,加剧了朝臣们对兵部和工部开销的不满,于情于理,天元帝就必须做出正面回应。
天元帝也确实回应了,但说得仍有些保守:
“我东南沿海一直不宁,倭寇屡屡犯边,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如今我国又与多国互赠通商口岸,往来船只增多,越发要引人觊觎,朕有意震慑一二,众卿可有异议?”
他并未引经据典,甚至言辞相当平实,所有人都听懂了:
朕不想忍了,先把家伙事儿拉起来再说,邻国若老实,一切好商量,但若再故态复萌,就打!
其实天元帝态度的转变早在使团进京就可见一斑,后来它们离去,所得回礼与以往大为不同,尤其高丽、倭国,竟有大禄水军随行,着实令人震惊。
但当时好歹还打着“帮忙”的旗号,众人尚可自欺欺人,如今天元帝一番话,几乎就把这层遮掩扯下来了。
他确实想打,万事俱备,只差由头。
“扩建海军,以备来日。”
天元三十四年十月十五,这个议题终于第一次冲破迷雾,正式浮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这万万不可啊!”当即有人出列反对,“陛下,我大禄素来以和为贵,怎好轻易大兴兵戈?”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出声附和:
“是啊,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朝乃是仁义之师,怎好如此?”
()“不错,我朝威武之师,海战未尝有败绩,如此也该知足,何必赶尽杀绝呢?因些许小摩擦便大动干戈,传出去,也叫他国笑话……”
汪扶风、秦放鹤、孔姿清等人赶紧看,哦,没有姓孔的,没有姓宋的,这很好。
由他们去吧!
五十岁之后,天元帝就越发不喜欢见别人同自己唱反调,当即沉声喝道:“怎么,他国杀得我朝百姓,我朝就打不得他们么?尔等究竟吃的哪国粮米,做的哪朝官员!”
最后一句,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指责了,那几名官员一听,瞬间面色如土,当场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微臣,微臣自然是大禄官员,是陛下的臣子!微臣绝无它意,陛下明鉴,明鉴呐!”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哪怕天元帝平时再温和,此刻动怒,众朝臣无不胆战心惊。
只要天元帝想,一句“心怀叵测、不忠不义”,就能下了这几个官员的官帽,缴了他们的官印!
卢芳枝带头拜倒:“陛下息怒。”
眨眼之间,满朝文武刷啦啦跪了满地,犹如整齐割倒的麦穗。
天元帝从龙椅之上站起来,面无表情俯视着那一颗颗低下去的头颅,“退朝!”
满朝文武,皆是衣冠禽兽,那一声声“忠君体国”的背后,又藏着多少虚情假意,蝇营狗苟?
一时三朝,众朝臣三五成群,忍不住当场讨论起来,而方才那几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也相互搀扶着爬起,面上一丝血色也无。
秦放鹤也随众人退出勤政殿,稍后过了中轴线,往翰林院和三法司所在的东院走时,数日不见的赵沛忽然从后面赶上来,“子归,我有话说。“
见他面色凝重,秦放鹤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知道了。
稍后来到墙角,果然就见赵沛正色问道:“对外用兵一事,是否是你的提议?”
秦放鹤笑了笑,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虽是他私下进言,但早晚会走漏风声,眼下只是比预计快了些,然大局已定,也没什么要紧的。
虽有猜测,但亲眼看过秦放鹤的反应,赵沛还是难掩震惊。
他张了张嘴,良久,一声长叹,语气复杂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比你早入朝三载,陛下的心意,不敢说了然于胸,也能揣度五七成……”
天元帝杀伐决断,并非软弱温和的君王,这一点,赵沛一早就知道的,但受限于名声、大义,天元帝虽恼于沿海倭寇,也未曾真正动过斩草除根的杀念。
可秦放鹤一来翰林院,天元帝的作风就渐渐变了。
若说二者之间一点关联都没有,赵沛是不信的。因为秦子归就是有这种本事,吸引人聚拢在他身边,蛊惑人心的本事。
今日大朝会,御史刚起头,赵沛就鬼使神差看向秦放鹤。
若与此事无关,乍一听时,即便不震惊,也会有些意外,可秦放鹤……眉梢眼角,全是冷漠。
当时赵沛就懂了,哦,他是主战派,甚至他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