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秦放鹤仔细穿戴了,先随村长去拜过祠堂,又去村外给原身父母上香烧纸,这才渐渐得了空。
晚间老村长亲自过来找他说话,倒把秦放鹤弄得不得劲。
“您老有什么话,叫我过去就成了,何苦亲自走一趟?”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黑了天,地上还有水,万一摔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他并未因身份变更而拿乔,老村长心下熨帖,十分受用,却还是坚持道:“不是这话,你如今身份不同,也该讲究起来。村里老少爷们儿们虽没坏心,可到底也该论个尊卑,不然你随和,总有那起子混账王八崽子不知好歹,明日也同你哥哥弟弟起来,蹬鼻子上脸的,传出去叫外人说咱们白云村没规矩哩!”
这话秦放鹤不好接,只笑笑,也不作声。
那边秦山很自然地替二人煮了茶端进来,替秦放鹤问道:“您老这么晚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对对
对,
说正经事,
”老村长一拍额头,“老了老了,净扯闲篇,险些误了正事。”
秦放鹤笑道:“您可不老,村里还指望您主持呢!”
老头儿除了掉了几颗牙之外,腿脚还真就挺利索的,前几天还拿着拐棍满村撵着重孙打屁股。
众人笑了一回,老村长才把来意娓娓道来。
“鹤哥儿,如今你中了秀才,依朝廷的规矩是免税的,我琢磨着,把村里一部分上等田过到你名下,你怎么看?”
这是时下最常见的做法,秦放鹤也不意外,当即点头,“自然可以,乡亲们帮我良多,能尽力的地方,自然要办。”
老村长欣慰地笑了,又细细说了每年给秦放鹤的抽成。
没了田地税之后,每年大家就能多进好些粮食,自然不能叫主事人白担虚名。
秦放鹤却不在意这个。
这年月的亩产量真的太低了!
哪怕乡亲们给他抽成,每年也就多个一二百斤,折算成银子不过二两上下,对现在他的年收入而言,无足轻重。
但这些粮食分给各家各户,却能顶大事。
老村长却道:“哎,那话怎么说来着?礼不可废……”
秦放鹤就笑,“这么些年来,我也没少吃乡亲们的,穿乡亲们的,如今朝廷月月给银子,又有粮米,我一人如何吃用得完?况且来日我进城上学,家里少不得左邻右舍照应,便是回来,一时不开火,难不成就不去叔伯家里蹭饭了?权当我提前交的伙食费吧。”
现在他手头足有将近六十两银子,日后月月还有廪生的一两和若干粮食,县学又管吃管住,还给一年四季的长袍,便是只进不出。
再者书肆那边也有进账,根本花不完,何苦跟乡亲们争抢这些?
秦放鹤打定主意,老村长也不能说动分毫,到底心下难安。
正踟蹰间,秦猛擦着头从外头进来,粗声粗气道:“十一郎不是那等计较人,他一番好意,您老就替乡亲们应了又如何?”
他跟海哥跟着往府城走了一趟,一路好吃好喝,十一郎更没少自掏腰包贴补,回来还有足足一两银子拿,可见豪爽,若一味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
见他肩头似有水渍,秦放鹤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眼,“下雨了?”
秦猛嗯了声,“才下,倒是不大,只夜里恐怕有风,进雨水,你关窗再睡。柴火我也劈好盖起来了……”
经他们这么一打岔,老村长的气势越发弱了几分,只仍有些担心,“论理儿,我不好这么讲,可村里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又各自成家立业,难免有小心思。老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你原是为了乡亲们着想,只怕天长日久的,有些人不知足……”
人心易变,以前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也没有矛盾。可日后有了白得的粮食……那就真说不准了。
和气了一辈子,老村长是真怕村民们不知好歹。
秦放鹤笑了下,轻飘飘丢过来一句话,“这也不难,届时我
再收回来便是。()”
“?[”
秦山说得毫不客气,“你们这会儿来,未必不是一时脑热,还指不定熬几天,先跟我和老八学两天再说!别有什么事都去扰得鹤哥儿不得清净。”
带着孩子来的家长们听了,便都有些讪讪的。
当初谁想到鹤哥儿这样出息?
谁又能想到,书读得好,朝廷竟还真给银子呢?
秦山对他们的小心思门儿清,你要说坏心眼儿吧,也不至于,多少有点眼皮子浅,不见兔子不撒鹰。
早前自己那都是挨家挨户跑到门上撵着孩子们念书,除了老八,那都没一个能坚持下来三天的!
如今眼见鹤哥儿有了功名,又是廪生,月月有银子拿,哦,眼馋了?
看花容易绣花难,你们没见私底下鹤哥儿吃的那些苦,我可见过!铁打的汉子都未必熬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