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流已经做到极限,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源。
思及此处,秦放鹤轻轻舒了口气,试探着问那伙计,“请问贵店眼下要人抄书么?”
大禄朝虽已出现活字印刷,但尚未普及,小地方仍以雕版印刷为主,成本较为高昂。有时遇到印刷量不大,或是比较冷僻又需要再版的书籍,人工抄写更为低廉,由此衍生出抄书的行当。
抄书所需的笔墨纸砚皆有书肆提供,且为了容错,一般都会多给几张纸以备不时之需,书生们非但可以免费看书,只要足够小心谨慎,每次还能白得几张纸,又练了书法,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活儿。
那伙计有气无力地朝外摆摆手,“哥儿,就这鸟不拉屎的地界,你且放眼瞧瞧,满大街上几个识字的?”
成本的书卖都卖不出去,哪里用得着额外找抄书的!
秦山也回过味儿来,下意识看向秦放鹤,咋办?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秦放鹤的目光在另一边的话本摊子上打了个转,忽然开口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贵号的东家在这里开书肆,真非常人,可是上头来的么?”
这家书肆的生意并不好,跟丰富的藏书量和紧跟时事的更新速度完全不成正比,如果单独成号,一定会赔得底儿朝天。
而从秦海口中得知,这家书肆已经存在好些年了。
什么生意人会长年累月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直到这会儿,那伙计才算睁眼看了秦放鹤,言辞间也自然而然地带了些骄傲,“哥儿年纪不大,眼睛倒是毒得很,不错,我们东家姓白,原是县城里买卖的,早年机缘巧合路过青山镇,说好好一个镇子,怎么能连个书肆都没有,这才来做了赔本买卖。”
其实一开始店里正经八百配了仨人,一个管事,一个伙计,一个账房,奈何做了几个月后发现,就他娘的这平均每天个位数的营业额,哪儿用得着六只手?于是乎,直接就砍了。
就这么着,这位管事兼伙计兼账房的孙先生还整日闲得发慌呢。
秦放鹤终于高兴起来,脑袋里也随之点亮了另一颗代表思考的小灯泡。
由此可见,那位白老板并不在意青山镇书肆赚不赚钱,为什么?是不喜欢吗?
本身就是做这一行的,还有其他书肆盈利可以平仓?
或者白老板本身推崇读书人,那么自己的身份很有优势;又或者……希望借助扶持本地文化产业来博取官府的好感,进而换取更深的利益,比如特定拨款?
早年就在这个行当打滚的秦放鹤近乎本能地阴谋化。
但无论如何,对当前的自己而言都是好事。
可以搞!
孙先生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并隐约觉得眼前那鬼精的小子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大对了。
嘶,你小子……该不会想打秋风吧?!
“孙先生,”秦放鹤努力睁大眼睛,迅速换上职业笑容,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黄鼠狼,“贵店收话本么?”
作为从穷山恶水爬出来的前任公务社畜,他可有太多狗血离奇的故事要讲啦!
我私底下那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来啊!
孙先生:“……嗯?!”
你说这个的话,我可就不困了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彻底刷新了秦山的三观,对他幼小淳朴的心灵造成不小的冲击。
他眼睁睁看着原本文静寡言的小弟弟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张口“我有位长辈”,闭口“分成怎么说”,活像被奸商夺舍。
离开书肆后,秦放鹤一反常态地对路边的酒楼饭庄格外关注,遇到里面有人说书唱曲儿的,还会站在外面耐心听一会儿,神情严肃。
秦山不明所以,“鹤哥儿,你不高兴?”
哦,对方对自己的情绪变化意外地敏锐?
秦放鹤缓缓眨了眨眼,想了下,“还好。”
秦山挠挠头,“我不如你聪明,可方才也大略听明白了,你在跟县城的书肆谈买卖哩!”
那可是县里的书肆,能跟他们打交道是多么了不起呀,为什么不高兴?
秦放鹤扭头往书肆所在的方向看了眼,轻笑一声,“那是画饼呢。”
上辈子他就是吃了太多领导画的大饼,吃出胃溃疡胃出血了不算,最后小命儿都没了,这辈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一涉及到利益相关,那位外冷内热的孙先生就陡然变得精明且斤斤计较起来。刚才他们看似你来我往说了一大堆,终究只有一个主旨:见了话本再说。
至于什么“我们东家声名在外,童叟无欺,决不会亏待”云云,甲方大饼而已,不管饱的。
“画饼?”秦山不懂。
秦放鹤伸手画个圆,往他面前虚虚一递,“饼,滋滋冒油的牛肉大饼,还热乎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