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湄只好看着它。
公孙弘又取出一只茶壶,颤巍巍地给这只茶碗斟了些清水,没拿稳,几滴落在了席上。白湄见他动作不利,放下捂耳的手要来帮他,被公孙弘用另只手挡住了。
“这一碗水,无形无色无味,”他捻起这只茶碗,微微晃了晃,置于掌上,对徒弟不紧不慢道,“在茶壶里,便是壶的形状,倒入了碗里,便成了碗的形状。落到了竹席上,亦循自道,或方或圆,利万物而不争。”
纵已聆听了对方无数次教诲,白湄依然像初次般专注。
“……你与宣师祖不同,”公孙弘将茶碗放入了她手中,方抬眼谆谆道:“你是这水。”
见白湄捧着碗若有所思,公孙弘微笑,“不论成了什么形状,归根结底,它终究是一碗水,并未变成一捧火。”
“然而当你听了他人所言,想要将自己变成一捧火,你的道……也就烬了。”
在公孙弘尾音落下的同时,白湄丢开茶碗,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知道徒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孙弘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缓缓阖上了双目。
哭声中,无数思绪涌入了他的大脑。
这些平常会被他阻挡在识海之外的三千杂念,随着精神壁垒的消弭,地,犹如一只只小虫,爬入了巢穴,它们的念头也犹如一滴滴雨水,悄然无觉地汇入了大海。
无数人的心音,压抑的、愉悦的、酸涩的、甜蜜的、烦忧的、哀恸的、急躁的、闲适的……情绪,与思潮,流淌着,湍动着,在他的识海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好想好想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悄悄看一眼……”
“……原来她不爱我了,哈哈哈……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在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
“……我实在是,什么都想不出来了,这个方案肯定还有哪里有问题,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今天我看到对组PM的眼神,他肯定知道了什么,他妈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就这样失败,我一定要去读他的心!这才是立于竞争不败的法宝,有这么好的能力为什么不用,我他妈的就是个蠢货!”
“……好肮脏啊,好恶心……我快吐了……难怪她一个字都不愿说,亏老子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那个贱人……装的那么痛苦的样子,被人强|奸的时候居然爽到了……”
“……这个世界,存在真的有意义么?就算我从这里跳下去,第二天地球依然转,人们依然欢笑,我的哨兵也许会痛苦,但他很快就会找到另一个适配的向导治愈他,我的父母,也许会哭泣……但他们还有其它的子女,可以长久相伴,不像我,被塔隔离着……”
大大小小的意识光团,在暗沉的视界之内铺呈而开,一伸一缩,浅浅呼吸着,于无垠的精神力网间流动着传递了共感者们的千思万绪。
像什么呢?
一刹那,不知为何地,公孙弘想到了成片亟待孵化的虫卵。
“王……”
“王……”
无数的思绪游曳中,几个细碎的心音,低低地呼唤着他。
公孙弘回应了。
他们的意识便如水流般淌过了他的心间,挟裹着他们的愿望、欲念,渴求与期盼,不过短短数息,他仿佛化为了他们,行走在了不属于他的思维当中,被那些知觉浸润着,感受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喜怒哀乐。
这是修行的必经之路,好比学习游泳的人,终究要下水,克服情绪洪流侵蚀的最佳途径,就是成为它们中的一部分。若要再进一步,将他人的念头一一转化为自己的,抱元守一……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一个声音,于他耳畔,清晰地响起了。
……师尊。
公孙弘心中浮出了一个念头。
“大道三千,上古大能修神,以聆听信众心声,收集信仰之力为根本,便要在这三千万念头之中,牢牢把持本我,以此壮大精神。”
一袭红衣的男人走到了他身旁,说道。那只火凤就停在了他肩上,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般绚丽,照的那温润面庞明灭不定。
可同时地,另一个小小的声音,于他另一侧响起:“……真的能够把持本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