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古人有赋云:寒蝉哀鸣,其声也悲,四时去暮,临河徘徊。

以其形容蝉叫凄切萧瑟,令闻者柔肠寸断。

卞宇宸听在耳中,却只觉凌厉尖锐,刺得人倍感不适,让他忍不住后退两步避开声源,双目倒还黏在谢印雪身上不曾挪开,于是他又瞧见,无数只蝉像是在响应首蝉的呼唤,接踵相继从谢印雪口中钻出,它们仿佛繁殖季里的虫潮,重重叠叠、密密匝匝……黑压压地覆盖住青年的躯体,在他身上振翅嘶叫。

凄厉的长啸响彻云霄,渐渐地,卞宇宸看不清谢印雪的身体了蝉虫们如同蛹壳,将青年完全遮拢包裹在身下。

卞宇宸望过去,只能瞧见攒动的蝉腿、膨大的环状腹节和映折着自己面孔的虫类复眼。

这幅画面诡邪又恶心,换成一个怕虫的人来看,估计坚持不了几秒就一旁呕吐去了。

因此当一条纤细修长的胳膊从蝉群中抬起时,强烈的对比霎时就攫住了卞宇宸所有的注意青年手臂指尖停落着一抹莹润透亮的白。

再挨近些细观,卞宇宸才诧然辨认出,那是一只通体凝若白脂的玉蝉,它用三对足紧紧抱着谢印雪的食指,少焉也抖动起了翅膀。

第一次振翅,蝉群止了鸣叫。

第二次振翅,蝉群遽地化为一片齑粉,如雾般消弭飘散。

第三次振翅,它腾空飞离青年指尖,却在舞转一圈后收翅坠落,随后被睁开双眼的青年翻手接住。

他握着玉蝉从沙地上缓缓坐起,浑身分毫无损,侧首似笑非笑睨向卞宇宸,瞳底嘲意昭彰。

卞宇宸与他对视,滚了滚喉结道:“你果真没死。”

谢印雪将玉蝉高高抛起又接住,冷嗤一声道:“未曾替你这不孝子孙收尸,我如何甘愿瞑目?”

卞宇宸将目光定在谢印雪手中那枚玉蝉上:“那便是你的心吗?”

谢印雪听言抛玩玉蝉的动作一顿,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倘若说詹蒙骂人是直来直往的粗俗白话,那谢印雪骂人就是拐弯抹角的怪声怪气还不如直白着来。

“你真信我把心剖了啊?”

他先用明生回答辛月春时那样的反问句对着卞宇宸讥讽一番,再一针见血道:“我耍你玩的。”

“人没心就会死,我要是真的没心也能活,何必进这地方求生?”

“可你方才分明没了心跳。”卞宇宸眉头紧皱,“况且你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

谢印雪稍稍敛了点笑,细长如柳叶的眼眸斜瞥着卞宇宸:“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卞宇宸面无表情,漠声道:“我有眼睛,我会看。”

他从来就没全信过谢印雪的话。

撇开“剖心可活”这一术法不谈,谢印雪身上最大的疑点,是他居然愿意当踏板给自己踩上一脚。

仅四米出头的高度,值得谢印雪如此自侮自辱吗?

任谁来评判都会觉得不值。

但谢印雪偏生这么做了。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跳不上去。

至于为什么跳不上去?答案也非常浅显:他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而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凌空跳四米的。

就像自己越到后期,起卦推算凶吉就越来越难一样,卞宇宸猜测谢印雪也必定越来越难以使用奇门法术。

让自己能不知疲倦、不需休息地凿石,或许便是谢印雪能施行的最后一道术法,故他无法再让别人拥有和自己相同的体能,也无法跃到四米出头的石梯上层台阶上去。

所以待明生把谢印雪推下石梯后,有那么一瞬,卞宇宸是真的认为谢印雪死了。纵使还没死,他双手和下肢都骨折断成了那般的扭曲的模样,又怎么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