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发着高热,烧得糊涂,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角那颗泪痣恍如被点上烛泪,在火光的映衬下灼灼地发着光。
‘可怜死了。’
容棠当时第一个念头。
他可能出了声,也可能没有,高热中的青少年本就睡得不安稳,容棠想出去替他找太医,可刚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指便被人抓住。
如抓一根浮木般,力道生硬拼命,怕他跑掉,攥得他生疼。
泪痣沾上晶莹的水珠,少年缩在床上,在整座宫廷都热热闹闹、连太监宫女都可以享用一餐美食的夜晚,带着哭腔、沙哑地唤:“娘……”
容棠心说,你在讹我。
然后他就被讹了两辈子。
从娘、到先生、到容棠……
他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有的转变,也说不清他当孩子看的男主什么时候有了别的念头。
猜疑、忌惮、愤怒、怨怼……以至于最后在一座破庙中、慈悲佛像之下,那般坚定地将利剑刺入他胸膛。
容棠想,他养了一头白眼狼。
他花了七年时间,养出来一头被天道眷顾、生下来就是世界中心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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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阁在淞园中心湖中央的小岛上,进出都需要坐船。
容棠去的不算特别迟,渡口点着灯笼,周围仍有不少来往的人群,宿怀领着他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带着双福走水路过去,双寿则留在院子里继续收拾。
湖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长木桩,桩上点灯,灯影和月影错落在水面,似要将银河都扯下来。
容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弯下-身将手放进了湖中搅乱水幕。双福看得心都颤,提醒道:“少爷,湖水凉。”
容棠虚虚一握,稍显怔愣,宿怀问他:“冷吗?”
容棠摇头:“还好。”
双福要是不提醒,容棠甚至都忽略了,他这些日子很少会觉得冷。下雨的话宿怀就不让他出门,在房间里待着感受不到温差,夜间手炉用得也少,可是如今在淞园,他将手放在春夜的湖水中,竟然也没觉得有多么寒凉。
容棠戳系统:“我身体是不是好了?”
系统无情地打破他幻想:【不可能,这具身体最多再活四年。】
于是容棠便将这归结于天气转暖,湖水也变得暖和一点的原因,没有注意到宿怀在听见他回答后松弛下来的眉眼。
湖心岛上四处都有宴席,或临水设宴,或登高饮酒,也或许随处找一棵开着春花的树,席地而坐,铺一张毯子,上几碟糕点凉菜,抚琴或吹箫,三五路人,就足够赏一赏春夜的光景。
容棠以往参加折花会都是为了给盛承厉结交人脉,这时候换一种心情过来,却觉得三皇子是真的会玩,也真的潇洒。
蕙贵妃给幼子强行安上那样大的一个命格,却放任长子长成了一个花天酒地、游戏人间的富贵皇子,若非落入夺嫡漩涡,容棠换一种角度来看,偶尔也会猜测这些人本来的人生该是什么样。
宿怀领着他,上了揽月阁。
阁中四层楼,内里中空,一楼搭红台铺红绸,伶人登台唱戏,看客高台饮酒,四周都是刚摘下来的时令花卉,到处都是馥郁香气。
容棠本想去柯鸿雪那桌,行了两步又有些踌躇,不太想看见盛承厉。正犹豫间,宿怀遥遥冲沐景序点了下头,转身牵起容棠的手就换了一个方位。
容棠一眼看见当初在鎏金楼那伙富家子弟。
他下意识皱了眉头,宿怀却神色未变,步履轻松地带着人过去,容峥赶忙站起来迎接,宿怀冲他笑了笑,两人便被迎到主位下首的两张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