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海洋馆,是觉得不管你接受还是拒绝,我都需要立刻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冷静一下。”
“我不知道什么女朋友,也不觉得我会有什么女朋友,我喜欢你,怎么会有女朋友。”
从天桥底下到高架,这些话也随着豁然开朗的视野显得清晰。
临颂今目视前方,也许还会因为这些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可就像飞虫在水
面点出的涟漪,
微弱到可以忽略。
如果是曾经,
他会感动涕零,会欣喜若狂,可是从执着到放弃,他等了太久,久到现在听来只觉得空洞。
干枯的稻草可以塞满创口止血,却没办法代替完好的经脉传输血液,恢复生机。
“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走。”
隔了许久的回应不是质问,更像是浑不在意下随意的一句自嘲的反问。
而宁初却在这样的反问下瞬间哑然。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
既然失忆不能成为他的免死金牌,那又凭什么觉得一只小猫的来由就可以解释一切。
横在他们中间的沟堑太多,他解释不了的,都没有办法否定存在。
如今仅剩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也被慢慢抹去了起伏,他垂下脑袋,不再出声。
车厢再次陷入沉寂,临颂今几不可见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有说。
他本就不期望能得到什么答案。
就像他没有说出七年前那通电话的归属地同样在美国北部。
对半开的概率,每一次选择信任,都是放任宁初从他身上剐下来一层皮肉。
就像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宁初,他所谓的喜欢铃兰,只是因为曾经宁初在花店时心血来潮的一问。
而他转身环视整个花店,和宁初最相像的,就是那盆洁白到不可思议的铃兰。
渴求的真相清晰了,宁初却发现自己更迷惘,更胆小了。
如今再去回想,只觉得那个以为道歉就能和解,弥补就能原谅的自己蠢得令人发指。
他甚至都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去亲近临颂今。
满腔愧疚没有来路,漂浮无依的灵魂顶着这具罪孽深重的躯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今今了。
他没骨气地逃避着,努力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塞进无人注意的逼仄缝隙。
不敢再借着吃饭的时间问东问西,更不会再无时无刻想要靠近。
他颓然又迷茫地将自己龟缩在最狭小的天地,连感知世界的触手也不敢再轻易探出。
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他想起了很多高中的事情。
想起支起书本分食的那些饼干,想起课后一次次不厌其烦的题目讲解。
想起躲在被窝里偷偷打过每通电话,想起每张成绩表上对折的痕迹。
想起冬日入夜赶往另一所房子路过的每一盏路灯,想起某日夜深后兵荒马乱的一次偷吻。
高兴的,难过的,低落的,辉煌的,有关临颂今的,无关临颂今的......
很多很多。
可不管他如何将这些事情掰开揉碎了使出浑身的劲去求索,都求索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他不相信自己会交女朋友,更不相信自己会在那样的场景,对临颂今说出那些话。
可是不相信又怎么样?
就像他一直坚信自己
绝对不会离开临颂今,
事实也不告而别了这么多年?
那个人说今今喜欢他,
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么。
放在八年前可以让他悸动得面红耳赤的问题,如今竟然无论是哪个答案都不再被期待。
不喜欢,他会觉得难过。
喜欢,他会觉得更难过。
如果非要选一个,他宁愿不喜欢。
不喜欢,那么长的八年,今今是不是就可以过得轻松一点了?
夜里睡不着,心事重重的人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睁着眼,索性翻身下床去了客厅。
拉开门,走廊夜灯开着,他从灯光下静声穿过来到饮水机前,如今已经熟练掌握高科技,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上一杯温水了。
喝完小半杯再接第二杯时,书房门毫无预兆被拉开。
熟悉的场景让宁初不禁晃神。
可又心头一紧,望见朝这里走过来的人,肩膀局促僵硬,手也不自在地握紧水杯把。
临颂今停在他身边时,他甚至放轻了呼吸,低着头,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看见对方将手伸向饮水机上倒扣的水杯,他默不作声后退了半步,企图悄无声息从他身后逃回房间。
然而下一秒,原本应该拿起水杯的手掌就牢牢扣在了他的手腕:
“躲什么?”
从很久开始,临颂今就发现了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
无差别地责怪自己,迁怒别人,可到最后发现好像谁都没有错,压垮他的一直都是现实。
被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的八年哪有那么简单?
那些被梦魇折磨到不能入睡的日日夜夜,为一句堂堂正正苦心钻营到呕心沥血。
执着的恨与不甘扎根进皮肉下的筋骨脉络,随着血液深入到肺腑。
他记得临澜倒在地上时满地的鲜血如注,记得文红月坐在医院走廊时的一脸惨白,记得临永帆暴怒地指着他鼻子骂他忘恩负义的畜生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于清醒中浑浑噩噩度过的几千个日夜,经久发酵的恨却又在相遇的那一刻变得无足轻重。
蝇营狗苟的半生,把他的心变得拥堵狭窄,装不下太多东西,能被他藏进去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
放不下的执念在重逢的撕扯中燃成熊熊烈火,分别的时间太久,就连重逢也被撞得粉碎。
或许他早就分不清恨的到底是宁初,还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停止深爱的自己。
大洋彼岸的国度,明明不需要亲自去的地方依旧在过去几年被一次次踏足。
无数次隐匿于一座城市,明明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始终不肯动动手指去寻找一下。
到底是憎恶到不想看见,还是不敢看见。
他可以花时间去接受宁初忘记一切,可以忍受一个人背负那些破烂残缺的记忆,反正早就卑微惯了,只要狠下心肠对待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
他愿为自甘堕落将自己匍
匐到尘埃,
可就是有人非要将他拉起来。
他忍不住去责怪宁初,
既然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非要得到一个究竟,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好吗?
不知道的时候还会偷偷靠近他,藏着偷偷摸摸的欣喜跟他说话。
如今知道了反而对他避之不及,走路都恨不得能在家里多开辟一条小道绕过去。
可怪着怪着,最后罪责还是会落在自己头上。
都是假的。
骗来的安宁就是高空坠落后的玻璃球,表面完好无损,剔透的躯壳下早就爬满裂缝,指不定碰到哪就会碎成一地。
明明是自己贪心不足,明明早就已经意识到不管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
宁初没有回答,也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