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又分明不一样了。
比如走到厉乘云抓住陈其初的手之后没有放开,而是自然地将他的手紧紧握着,一同在稍微平坦的山路上握着手走了一段路;比如前后都没有人的时候,厉乘云会很快地在陈其初的唇上亲吻一下,趁着陈其初微微愣神的片刻领先陈其初几步,陈其初无奈地笑了笑追上去。
上了山之后,很自然地,他们又去了山顶那座废弃的庙宇。
这里依然是少有人光顾的地方,比从前更加荒凉破败了。他们走进庙宇,进门的动静立刻扬起了无数的灰尘,陈其初和厉乘云都连连咳了好几声。陈其初抬起头来注视神像,神像还是像从前一样,依旧用褪去了色彩的、无机质的瞳孔回望着陈其初。
上一次,陈其初囿于自己无法平息、无法再回到从前的内心,不敢直视这尊神像,但是这一次,却似乎有了勇气。
他甚至连愿望也不敢许下——他觉得神明是不会原谅他那些丑陋的欲望,也不会实现那如此荒谬的愿望。
但现在,陈其初依然没有必要许下愿望,因为他心底那些最荒谬的愿望,已经被实现了——被厉乘云实现了。
陈其初侧头看厉乘云,他正清扫着香案上的灰尘,感受到陈其初的目光,侧首朝他笑了笑。
此时此刻,在神像的注视之下,陈其初突然想起来母亲最后同他说的话——“其初,千万不要成为你爸爸那种家伙。”
那在他无数个梦之中反复出现的,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因为他恐惧回应母亲的话语,所以那些言语便成了最漫长的诅咒,横亘在陈其初的生命之中,成为他永恒的噩梦,让他永远也无法正视自己的欲望与感情。
但是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走出那场噩梦,回应母亲的话语了。
他不会的。
不会成为陈龄。
因为陈其初而今终于明了,他和陈龄是不同的,他没有变成那样,也不会变成那样。
他知道,他的血液里依然存在并且会永远存在那种无法自控、令人羞耻的兽性,如今他那些丑陋的欲望依然还存在于他的体内,只是他已经不再躲避了。但是如今他不再惧怕这一份兽性了,因为永远会有人掌控着他那些耻于示人的欲望。
因为他的身边有厉乘云。
即便是野兽,他也是厉乘云一个人的野兽。
厉乘云将香案上的灰尘清理了之后,和陈其初一起抬头望着这尊神像,然后突然说道:“看来这里的神仙很灵呢——”他牵住陈其初的手举了起来,吻了吻陈其初手上的戒指,因为常年戴在手上,与手指几乎已经是严丝合缝了,仿佛天然便是从陈其初的手指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我的愿意实现了。”
陈其初于是想了起来,厉乘云说过,他第一次来这里,许下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可以永远都在一起”。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起来。
自从和厉乘云表明了彼此的心意之后,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探讨过,对于彼此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跨越了友情的界限。
其实对于陈其初来说,他无法准确推断出自己对厉乘云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纯粹的——或者其实他对厉乘云的友情一向是并不纯粹的。
对于厉乘云的感情里,一直都掺杂着一种复杂的向往、一种对自己被生理所限而天然缺失的理性与自我的向往。但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更加不纯粹了呢?
患病似乎是一个具体的节点,然而回溯记忆的时候,变化似乎在更早以前,只是陈其初因为少年时的家庭变故和对自身本能的厌恶,让他极度压抑自己的欲望,这禁锢住了他理解感情的边界。
而意外患病却释放出了陈其初内心的野兽,让他以一种最狼狈却最直白的姿态面对自身掩藏着的、压抑着的欲望,让陈其初对厉乘云的感情终于染上了完全跨过友情界限的欲望的色彩,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厉乘云不纯粹的感情。
陈其初无法找到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但是意识到的时候,一切的感情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是厉乘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陈其初的心中,但是如此直白的问厉乘云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似乎又有些羞耻。
“乘云……”陈其初和厉乘云走出庙宇之后,陈其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厉乘云说,“在医院和你告白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朋友过,”他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在山林之中静静地伫立着的那座庙宇,“我第一次在这里许下的愿望,从来都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那是什么时候?
陈其初和厉乘云第一次来这里登山还是少年时期,相识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厉乘云就喜欢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