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偏流角 少年白 3385 字 2023-09-27

两人走了一会儿,走到了陈其初父母的墓地。

陈其初看着墓碑说道:“爸,妈,我和舅舅来看你们了。”

陈其初的父母是合葬在一起的。

灰色的、森冷的墓碑上映着一对男女的合照,男人英气俊朗,女人美丽温柔,照片上还都是很年轻的样子,两个人笑得很是甜蜜幸福,看起来无疑是一对浓情蜜意的恩爱夫妻,仿佛这张相片不应该刻在这墓碑上,而应当裱在华美的相框里,挂在温暖的房间里,做为一桩幸福婚姻的象征。

陈其初的父亲陈龄,是个相当符合世人眼中的优秀的、成功alpha形象的男人。陈龄执掌始光集团的时候,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始光集团那时候正在走下坡路。陈龄是个相当有魄力的商人,进入始光集团之后,便开始顶着高层的压力,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和扩张,使得始光集团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为始光集团现在的繁荣打下了牢实的基础。

在商场上,陈龄毫无疑问是个杀伐果决、眼光颇为独到的人物。除了事业上的成功,他的婚姻与感情也相当圆满,他取得了著名钢琴家祝雅声的芳心——也就是陈其初的母亲,并且成功抱得美人归,还举行过至今仍然会被人津津乐道的世纪婚礼,二人的感情一时传为佳话。

不过可惜好景不长。其实陈龄和祝雅声的感情,即便最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也有相当多的人完全不看好,因为陈龄原本比他卓越的商业才能还要出名的,就是他的风流韵事,他是个非常崇尚“本性”的alpha,认为alpha不应当抗拒本性,拒绝Omega信息素的诱惑,甚至认为抑制剂是不人道的发明,相当信奉及时行乐的准则,所以和他有过关系的omega简直称得上数不胜数。

他和祝雅声结婚的时候,许多人就怀疑,即便是祝雅声这样的美人,恐怕也不能够叫陈龄完全收心的,甚至不少人觉得陈龄娶祝雅声是为了她背后的祝家的财产——因为当时陈龄扩张始光集团几乎是毫无节制,导致始光集团出现了相当大的财务危机。而且这怀疑果然在后来就成了真,陈龄和祝雅声结婚没几年,就有不少人看见过陈龄和别的omega姿态亲密地出入各种场所——陈龄显然是没有丢掉他风流成性的本性的。

所以墓碑上这张看起来恩爱无比的照片就显得有点格外的讽刺。

陈其初和祝兰章都放下了花束,陈其初拂开了墓碑上的落叶,和祝兰章说道:“舅舅,你说……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跟对方合葬在一起,会觉得高兴吗?”

“这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祝兰章说。

当时陈龄和祝雅声夫妻感情破裂的消息本来就甚嚣尘上,他们又去世得太突然,不论于陈家来说还是于祝家来说,他们都还是必须成为利益共同体,以避免始光集团出现更多的动荡。所以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打消外界的揣测,当时祝家和陈家做主,决定将陈龄和祝雅声合葬在一起,依旧保留他们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其实他们生前的时候已经距离恩爱夫妻这个词语相去甚远了,陈其初的印象里,那时候陈龄和祝雅声已经分居许久了。但是这样的一对夫妻,偏偏死后却还如此缠绵地合葬在一起,生未能同衾,死反而同穴,如此来看,是真的有些滑稽了。

二人祭拜完之后,祝兰章已经准备要走了,陈其初却说道:“我再待一会儿,舅舅,你先出去吧。”

祝兰章看了看他,没有应声,隔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初,不要想得太多。我能想象姐姐曾经可能对你说过怎样的话,但是,过去的事情里,姐夫和姐姐都有错,没有错的只有你。”

听着祝兰章说着对于他来说稍显生疏的安慰之语,陈其初说道:“我知道,舅舅,我只是想……和妈妈说两句话,很快就出来。”

祝兰章便不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陈其初的肩膀,这是以祝兰章的性格所能给予的为数不多的温情,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祝兰章走了之后,陵园里显得更加安静了,连远处原本似有若无的哭泣声也没有了,天地间,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细雨,仿佛严密的牢笼一般,而陈其初成了这牢笼中唯一的囚徒,周边所有的墓碑都仿佛是某种严苛的审问者的眼睛,于晦暗的天地之中审视着陈其初,要求陈其初坦白自己的罪过。

陈其初轻声说:“有时候我想……当初的那场车祸里,我没有活下来就好了,你觉得呢,妈?”他低头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祝雅声依旧还笑得非常温柔甜蜜,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望着陈其初一般,他看着照片上母亲笑意弯弯的眼睛,却仿佛又从中看出了某种隐秘的厌恶和憎恨,他说道:“对不起,妈妈,我或许……还是变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

他声音极其地低,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思绪略有些飘忽地继续望着照片上母亲的眼睛。

有阴冷的风猛地吹过来,穿过伞下,从陈其初的领口灌入,仿佛一直灌到胸膛,冷得他心惊,仿佛某种幽魂的回应一般。

陈其初被这冷风吹得猛地才回过神来,想起来祝兰章在外面等着,他还是应该尽快出去。

出陵园的路上,陈其初给厉乘云打了电话。

厉乘云电话接得很快,几乎是陈其初打通电话的一刹那,厉乘云就接了起来,叫道:“其初。“

过分温柔的声音在此刻的寒风冷雨之中仿佛是某种温柔的屏障,“在上班吗?”陈其初问。

“嗯。”厉乘云答道。

陈其初道歉:“抱歉,打扰你了吗?”

“没有,”厉乘云说,“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在等一个实验数据。”

然后两人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厉乘云没有问陈其初为什么打电话来,因为他知道今天是陈其初父母的忌日,每年的这个时候,陈其初祭拜完父母,都会和厉乘云见面或者打电话,和他说几句话,仿佛是寻求某种慰藉。

今年这通电话,似乎与往年有些不同,但是到底有什么不同,两个人似乎都明白,又似乎都不明白。

但是多年以来的默契已经让厉乘云不需要问陈其初打电话给他的原因,他只需要静静地听着,哪怕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对于陈其初来说也已经足够。

“刚刚我和我妈说,要是当初我没有活下来就好了。”陈其初突然说。

不知道怎么的,或许是这雨下得实在是太潮湿了,所以连人心里某些一直竖起来的墙壁也被浸湿,甚至出现了裂缝,“你说,如果我妈还真的能听到这句话的话,会怎么想呢?”

厉乘云知道陈其初的父母是在一家三口出游的时候出车祸而死的,当时活下来的只有陈其初一个人。虽然陈其初没有说过,但是厉乘云知道,那场车祸一定在陈其初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成为了他内心的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