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诏令发出去,好是好的,非常好,等于党政学习,尤其各方战事才罢,兼朝中变天,值此动荡时期,思想建设非常重要,但是吧,李郁萧故意留一个破绽,他要各郡县每个月都开一次讲约台。
这是这道诏令当中很明显的一个谬误,须知这年头又没有汽车高铁,可能偏远的县赶到郡中等闲要两三天,还是百姓齐汇,你今日有事他明日有疾,说不得五六七八天就耽搁下来,耽误农时耗费民力。
这就是穆庭霜提议放的饵。
陛下亲政,泥沙俱下,阿谀奉承之徒少不得与忠心赤胆之臣混在一处,这道政令就是钓鱼,谁人溜须逢迎,谁人鼓吹怂恿,谁人又迎难而上反对禁遏,谗臣和忠臣,一目了然。
很快百官奏表上来,谭诩第一个反对,说此举沽名钓誉徒增民负,言语间就差说陛下你怎么啥也没干先染上好大喜功的毛病,也是十分有一说一。陛下无喜无怒,奏表留中不发,足足又等数日,等着群臣都上表。
而后陛下一改之前态度,半点没生气,虚心纳谏,改为一季讲一次,又敬检己过,接着顺理成章把那些拍马屁的臣子们训斥一顿。
罚得还不轻,罚俸是罚俸,只要没罚个十万百万银粮,其实都算仁慈,主要陛下另还有一招惯例。就是把这些人下衙之后召到阅室台,每天来俩时辰,写检讨。也不要你们回家写,闹出代笔、抄袭等等故事,就来这儿写,每天写多少算多少,写不完第二天再来,写不够一万字不算完。
这些活该多一嘴溜须之词的大人们,没几日就被磨得蔫头耷脑,再也不敢拿出趋炎奉承招式,朝中风气一正。
这日荆睢捉拿韩甘回洛邑,进宫复命,说完差事也是难得说一嘴政务,说陛下此举,既有兼听明君之相,又绝优柔之态,实乃上策。
陛下受夸奖,一双眼睛盈盈往左首陪的穆庭霜身上绕去。
忽然荆睢请道:“臣有一事,请陛下一听。”
嗯,有事你说就是,却拎出来提,这是要清场,要单独说。
李郁萧颔首,着穆庭霜先回去,又格外赏脸,连同黄药子和一遛内侍宫人都遣出去,向荆睢问:“将军请说。”
荆睢道:“臣伏居三公,深念陛下与先帝王良之恩,拜愿披肝沥胆。然每念范少伯遗文大夫种书,忧从中来,徨不可终日。请陛下解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陛下以为范少伯此言有几分可信。”
他,单膝跪在殿中,按说年纪应与穆涵不相上下,大约年轻几岁也不多,总是鬓边见白,可他身姿挺拔腰背笔阔,玄武擎天剑在手,猩红将军袍在肩,腰横荆山白玉,悬挂金印紫绶,端的威严显赫,可他,单膝跪地问飞鸟句。
李郁萧从案上拎起一物,几步行下玉阶,亲将人扶起:“将军请看。”
他手上看去是画轴,与荆睢把手徐徐展开,赫然是整一幅南境舆图!西到砂织南及月诏东启琉丸,山川河流无不在册,详之又详。
这、这一份东西,若有此物在手,能占尽地利,陛下这是在说,南境,皆在朕的掌握。
既是威慑也是信重,李郁萧将这图轻轻搁在荆睢掌中,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将军却能慎而重之,玄武擎天剑所托不负。将军,今日这舆图朕也赠你,答你的疑问:将军既不是良弓也不是走狗,将军乃我南境柱石,大晏柱石,朕在位一日,一日须将军擎天。”
荆睢神色大动,不过他年纪在那,不可能和李郁萧一个小辈交心,也没问如此详尽的舆图陛下从何而来,沉吟许久,只道:“犬子勒途,自幼顽劣,如今稍有个形状,全仰仗太学师傅管教约束,请陛下恩准,让他继续留在辟雍宫修学。”
好,这才是投桃报李,李郁萧不干兔死狗烹的勾当,南境军务不染指不过问,仍全权交给荆睢,而荆睢是个明白人,把小儿子留在国都念书。说是念书,实是半为人质,也是信任,是如他今日一般,向皇权低头。
还没完,荆睢又奉上象征卫尉司隶缴巡屯兵的银印:“扬校尉累年领兵,不得团聚家中,侄婿一家颇为惦念,请陛下恩旨,予他文职罢。”
司隶的兵权也交出来,李郁萧心底一叹,荆睢实在知机,跟这种聪敏又厚道的人说话,得劲。
遂允诺将扬颀移到廷尉,加亭侯,如此说定几句,荆睢告退。
穆庭霜打帐子后头转出来,平平道:“陛下御臣实在有一套,‘须将军擎天’,说得忒好听。”
知他又在花搅装酸,李郁萧笑嘻嘻过去扯袖子:“你好舆图画出来,恁地费功夫,朕空口说两句话再说不好,不白费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