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
其实再是争辩, 再提几句最近李郁萧自己重新道学天师道的无法无天,不愁穆涵不弯腰,人心向背、头顶三尺声名簿, 他是会弯腰的。
可李郁萧有个预感, 此时穆庭霜站出来建言,一定会一举将穆涵直挺的腰压弯压碎。
只见穆庭霜衣袍款款迳到殿中, 直直与穆涵分立阶下两侧, 手中玉笏一抬,道:“臣有一言。”
他、他先前一直未发一言, 如今站出来?再先前,两人鲜少见面, 见面也无言, 几乎恩断情绝,他如今却站出来。李郁萧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感想,张张嘴:“穆卿,咳咳。”
却多久没见过他的穆卿了?他冷着穆庭霜太久, 虽说细算也没几天, 可这几天穆庭霜天天来栖兰殿绕弯似的叩拜,穆庭霜在外头跪着,他在殿中难道安闲?也是煎熬, 熬来熬去这日子就长了。
宫里的日子总是既长又短,长的时候一个时辰掰碎细细一刻一刻地过, 那是因为殿外有一人无声的跪拜,短的时候一个须臾重重砸在心头, 那是因为李郁萧无端的动容和忐忑:却, 却又要穆庭霜来给他救场么?能……救么?
“穆卿请说。”上首陛下终于发话。
穆庭霜清声郎朗:“道教当立,释教当立, 臣以为还有一教,陛下却疏忽。”
?“还有什么?”李郁萧看一看穆涵冰封一样的神色,不自觉咽一嘴口水,穆庭霜要说什么?能……能扭转僵持的局面么?
“启禀陛下,”穆庭霜一丝目光都没往穆涵身上看,一心一意注视阶上,“辟雍宫孔庙完竣在即,缺一坐镇儒士,请陛下册立一位儒师,为天下学子表,入主孔庙。”
朝廷册立的儒师?孔庙?
是,朝中是听说辟雍宫在立孔师像,大多朝臣只以为是为着彰显尊师重道,还有就是为着挽留公孙参,怎么难道却原来是修立孔庙?一个释教便罢了,如今再冒出一个儒教么?
看看穆相的脸色,长史率先道:“启禀陛下,圣人以神道设教,下所法效也。可孔师非神非仙,儒家学派也非神道,恐不足以立教。”
这意思,神仙的事情才是“教”,人的事情顶多叫“学说”、“学派”,殿中不少人附和这长史的说法,说儒教不当立。
陆续又有几位朝臣辩两句,这时谭诩道:“人之行体化天数而成,天感其德而授权。孔师在世时即被尊为天纵之圣、天之木铎,又卒于楹柱之间,所留六经至今为尊,神仙之流,贤者无得而逾焉,为何不可立教?”
什么?你说孔师不够资格?那咱们辟雍宫的学士没有坐得住的,很快辩题渐渐偏移,殿中开始辩论起孔师代表的儒学到底够不够资格立教传世。
上首李郁萧听得很高兴,天感其德而授权,这话,嗯嗯,嘿嘿,可就跟那个啊,一步之遥,就是那个啊,君权神授啊。
装作恍然一般,陛下插一句嘴:“是了,圣祖皇帝出生时百鸟展羽,梦白泽而起于卞水,未尝不是‘天感其德’,可见谭师所言有理。”
是啊,上天对孔师的功德有所感,因此葬于楹柱之间,那上天也对圣祖皇帝的功德有所感,大晏因此才立起来,在座又都是大晏的朝臣,那按理说你们都是蒙的这个荫,再加上在朝为官者都经过中正的定品,多少都去辟雍宫拜过师讨过帖,多少沾亲带故,不可能不向着辟雍宫学士说话,一时间兴立儒教倒渐渐成就定局。
趁着朝臣们争论,李郁萧抽空瞄一眼阶下的穆庭霜。
好巧不巧穆庭霜恰也在盯他,两人目光一碰,李郁萧没有来由地心虚,慌得撤回来,不知该往哪搁。
他不心虚不行,孔子像,孔庙,这些都是谁修的?总不能是大风刮来的。忧君之忧,这个人,再再再一次功夫下在他前头。
说他大包大揽,有时候总是轻涉隐瞒,惹得人一股火气掀到天灵盖,而另一些时候呢,暖煨煨、热乎乎,直慰帖到人心坎上。
唉,倘若只是惹人厌,就罢了。
殿中两方该说的说得差不多,暂罢,李郁萧迎着穆庭霜丝丝缕缕的目光,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罢不罢之类的可以再议,今日一局,别人给你搭好的台子,你要是接不住,唱劈了,你对得起谁。
陛下沉得住气不言语,那就另有人得言语,穆涵往上首揖礼,脸确实向着穆庭霜,森然道:“古有尧舜兴‘敬敷五教’,乃礼法之先,后有孔师著书论仁,乃儒学之祖,然,尧舜与孔师之德高山仰止,何人可逾,常侍却要陛下册天下儒师,却又何人敢自言胜任?常侍难道想叫陛下见罪天下儒生么?”
来,你选一个,能服众的,德行能媲美尧舜和孔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