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郁萧想一想,辟雍宫博士,国有疑问,掌成问对,即便是天天往御前召见得脸的博士,也不可能在任上攒下万两黄金,何况姓杜,李郁萧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或许是听过经,但实在也不亲近,辟雍宫最是个清水衙门,不靠赏赐哪有这等财路?
他问韩琰:“杜博士这黄金万两是何处而来?”
“启禀陛下,”韩琰道,“杜大人才学渊博,在士子间颇有威信,盖因他曾多次担任司隶几郡大中正的缘故。”
大中正,如此一说,李郁萧就明白几分。
这年头入仕都要走九品中正,司隶的大中正,掌管国都及周遭郡县的官员定品选拔,几乎可说朝廷生源都要过他的手,谁要想进大晏的权力中枢谁就要和司隶中正叙交情,这里头可就有的油水可捞。
“那么,难道是这位杜博士任中正期间私收贿赂么?”李郁萧问。
不知怎么,韩琰又犹豫起来,李郁萧不明所以,就跟着犹豫,他在犹豫韩琰为什么专门来说这个杜博士?中正不看学识看门阀看财帛,这事儿,为什么要磕磕绊绊说到自己跟前?李郁萧一脸好奇:“怎么,这杜博士是你家亲眷?要为他说情?”
韩琰连连摆手,说徇私故事臣万万不敢,李郁萧道:“那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顾虑,一五一十说来。”
“诺,”韩琰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因他身上有来路不明的财帛,恐怕他手底下定品的士子朝臣都要存疑,这里头就包含……”
李郁萧心里一顿,包含谁?
“包含,”韩琰干巴巴地说,“包含穆常侍、裴仆射等。”
啊,吃瓜吃到自己家,若是当界的大中正品行有失,那这批官员会有何后果?定品恐怕存疑,那要怎么办?
忽然李郁萧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存疑,倘若这份存疑连着罢官,为何才传到朕耳中?”若是无甚后果,韩琰又为何拿出来说一嘴?“你到底为何磕磕巴巴?”
韩琰无法,起身单膝跪到阶前:“陛下恕罪,常侍大人有言在先,不许臣等在陛下跟前胡说,只是臣觉得陛下或许应该听一听。”
什么?穆庭霜说的?李郁萧一瞬间,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想起来从前一起子糟心事,他心想穆庭霜,自己说话瞒三唬四就算了,现在更是要伙同着一帮人糊弄朕?岂有此理。
不过,李郁萧又问:“他为何要瞒着朕?”
左右打量是怕他担心怕他操心,可是,旁人的定品存疑就罢了,穆涵还能让自家儿子吃这个牵连么?
韩琰老老实实倒豆子:“若是定品有疑,恐怕要重新定品,入仕这些年的升迁录状恐都要不作数。按说以常侍大人和裴仆射的家世,总牵扯不到他们,可是杜博士的案子偏偏是丞相司直使人揭发首告。”
?!这就是说整件事情穆涵主导的?
李郁萧心下一惊,他手指无意识曲起叩在案上:“你先起来,”又思索着问,“韩卿,你觉着穆涵只是单纯看不惯有学之士投奔扬州,还是故意设计陷害杜博士,牵出萝卜带出泥,要借机寻穆庭霜的不是。”
韩琰刚起来又跪下去,深深一拜:“依臣拙见,怕是后者。近日朝中……”
他又说几句,李郁萧听了,说的俱是穆涵近来常常有意无意打压常侍,与常侍交好的朝臣,今年年底丞相西曹掾给核定品第都无故低得很,听闻连侯府中与常侍亲近的书童也没能幸免,叫发落出府贬为奴籍,云云。李郁萧听着听着回过味儿,穆涵这是,这是在发难。
为什么?从前只是疑心,只是试探,如今是付诸行动,李郁萧不很明白,怎么,是咱们的戏不好么?为何穆涵对穆庭霜的疑心没打消下去,反而变本加厉?
紧接着李郁萧又思忖,不不,恐怕不只是疑心那么简单,穆庭霜到处捂嘴的行为成功引起他的怀疑,事情绝不简单。
穆涵是个有城府的,表面上只是训斥,是否内心里已经弃用穆庭霜这一子?父子俩要彻底决裂?
怪不得、怪不得,李郁萧恍悟,原来先头穆涵往宫中送美貌的内侍是这个意思。穆涵,不是嫌他李郁萧和自家儿子太过亲近,或者说确实是嫌太亲近。李郁萧自知自己的戏已经唱砸,不仅没消解穆涵对于穆庭霜的疑心,反而,甚至反而可能起反作用,惹得穆涵疑心坐实,如今里外找穆庭霜的事。
只是,次一类先不提,李郁萧一只手掌掩在袖子里悄悄攥紧,满心里都只有穆庭霜又隐瞒他这事。
第117章 一帘风月闲·二
“陛下恕罪, ”阶下韩琰再度叩首,“常侍大人三令五申不许臣等多言,臣斗胆报与陛下,有冒犯常侍大人之处, 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