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厚能耐啊你。
胸中一丝烦闷,李郁萧不愿意承受穆庭霜直挺挺的目光,脸儿偏向一边,穆庭霜偏捡着他不爱听的念叨:“陛下替臣爱惜名声呢?”鼻音夹气带笑,手指尖儿还肆无忌惮弹在他身上,“陛下自己的声名不计,却来担忧臣的,臣感激不尽,谢陛下隆恩。”
一丝儿的烦闷叫催拨成十分,便悄悄演化成别的,李郁萧也换一副要笑不笑模样:“朕倒想顾一顾自己的声名,可是无法,顾无可顾,早在修慈寺就面子里子都败得彻底。”
做母后的给在皇位上的儿子下药塞人,别说在本朝,搁前头哪朝哪代都是独一份,独一份惹人议论的内廷秘事。那么这事儿,是谁促成的呢?
果然听见这话穆庭霜手上一顿,眼睛阖起,神情也落下来。李郁萧说完狠话也没甚痛快,反而只觉无聊,明明计策行得顺利,殿中气氛却不融洽,君臣两人俱是无话。
“是臣错了,”少一刻,李郁萧听见近旁上方传来穆庭霜沉甸甸的声音,“是臣想得岔来,不提,有损陛下威严此一类俱不必提,只说陛下的心意。”
李郁萧听见从前朝思暮想的声音向他说:“是我负你。”
除去事后紧接着谈过两回,这是两人各自冷静下来之后首度谈及修慈寺,时过境迁,是添得一分旁观者的清明么?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李郁萧心想,他竟然说是他错了。
可是他如今知道错,又能怎么样呢。李郁萧告诉自己,不能怎么样。
“穆卿又要请罪么。”
“不是请罪,”穆庭霜声音低低的,似有百转千回心事,“是谢恩,谢陛下此情如一,谢陛下心志坚定,谢陛下不循惯例,谢陛下不屑纲常,最终破得修慈寺一局,没如太后的意。否则……”
真当是百闻不如一见,前两日见过帝妃相携,今日更催心,又见得陛下与旁人一处滚在榻上。穆庭霜只觉每一处经脉都火烧似的叫嚣,叫嚣着叫他将那个人拖开,最好一剑斩了,再将陛下……将陛下……
闭一闭眼,他道:“否则臣生不如死。”
一席话说完,殿中寂寂无声,少一刻陛下开口,也没说不用谢啊穆卿,也没说那你怎么谢朕啊穆卿,只说:“太后如今已经歇下心思,你不必生不如死,好好活着便了。”
陛下仍是侧着脸闭着眼睛,穆庭霜眯眼,作得小心翼翼语气:“陛下,臣一生少有如此剖白,心里实在没着落,陛下既不愿看臣一眼,那么,”他手慢慢滑进被中,“手可借臣一刻么?不必交握,只挨着便好。”
话音落时,他的手已经搁在被子里李郁萧手旁边,果然没试图握上一握蹭上一蹭,只老实呆着。
他这样子,未免低声下气,可李郁萧不许自己放任,手缩开一寸开口想让他直接下去。“陛下,臣有一事,”他却抢先截口说起旁的,“臣不是为穆广霖说话,只是观陛下行事,成事不说,既往不咎,很具明君胸怀,此番却为何誓与穆广霖不死不休?”
他这是说起正事,李郁萧睁开眼:“你想问什么。”
“臣是想问,”穆庭霜沉下十分的耐心,不谈风月谈起旁的,“岑田己从前苟为我父效力,陛下不记其过引为援护,为何不给穆广霖也留一分余地?毕竟罗笙在手,或仍可离间他与我父,陛下没想过将他收为己用么?”
不行,李郁萧从没想过将穆广霖拉到己方阵营。大事上说,这个人,在北境军主帅的位置上无故离营,这事穆庭霜一五一十说过,身为主帅擅离职守,还一直无甚功绩,可见不能堪大任;小情上说,这个人要不听从父命老老实实娶家世相当的女子,总不该没办法负责就招惹别人小姑娘,始乱终弃,不负责任。
说完这些,李郁萧告诉穆庭霜:“管宁不赏片金,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道不同者不相为谋。纵然这些都不论,他为报一二私情意图陷朕于窘境,就不说旁的,就说你父,你父见朕尚保有十分恭敬,他竟然如此?”含着一些嘲讽,“又因朕搭合而不能慎终如始,最终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让你父亲面上也无光。这种人你说说看,收来是给朕效力还是给朕添乱。”
留在穆涵那边儿吧,老鼠屎不能坏咱们这锅粥啊。
一旁穆庭霜听完,心底慰然一叹,倒是有识人之明,面上则问:“陛下甄选人材自有见地,却为何信重同是门阀出身的韩琰呢?”
“韩琰?”李郁萧不明所以,“他有异动?不应当。”
穆庭霜一噎,颇有些吃味:“陛下很信任他。”
“嗯,”李郁萧也没否认,“起初并没有很信,也是相看许久。后来才确认他并无怨愤之心,毕竟是蒙冤被发落去喂马么。如今就更加牢靠,长信宫在外头建寺庙,缺个检点建材砖石的人手,恰巧韩琰母亲家里是做砖土石金买卖,朕遂使他舅舅悄悄在太后手底下听职,因此一家人是绑在朕这驾船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