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就要一刻不停地夹带东西送进宫, 还要一字不落地将她进宫前的好事原原本本告知陛下。
因此她不能不来。不……
“阿笙。”
男子的声音沈沈的,充满威严, 一听即是惯常发号施令的人, 但此刻此人,声音中满是压抑。罗笙没回头去看, 但是似乎听声辨人,知晓来者身份,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深深埋下头。
“看来你在宫中日子不错。”男子道。
罗笙无言,过得好又如何过得不好又如何。她的沉默似乎格外熬人,来人没熬得住,一把攥上她的肩:“你在宫中锦衣玉食,还生下皇子,你可知我在柳城过得什么日子?”
“穆……”她终于开口,咽下哀涩,语气平平,“穆将军驻守边城,为国尽忠,过得自然是奔着壮志前程的好日子。”
“你!”穆广霖猛然将她身子扳过来,“你唤我什么?不是你从前声声唤我穆郎的时候?”
罗笙死捏着手中一物,没低头也没落泪,穆广霖似是恨极:“看来皇帝小儿实在讨人喜欢,你,你连孩子都为他生下,你……”
“我是你父亲一力送进来,”罗笙死命将声音按平,一丝颤抖也不外露,“你却怪谁?他连同我父亲将我一路扭来洛邑,怎不见你拦上一拦?”
“我正在云中郡巡兵!”穆广霖急道,“我怎会坐看他们如此行事?阿笙!你我已是夫妻,我怎会将你拱手让人!”
罗笙闭闭眼:“我与你不是夫妻,我是陛下的美人,在宫里……”宫里没人冷眼看她,没人嘲笑她出身寒微,太后虽然严厉,却也不是对着她一人,更别说陛下,陛下一句重话没说过她。眼前这一人,口口声声说不肯将她拱手让人,可如何深情呢?到底是碍于父命没迎她进门,到底是成婚前就成就夫妻之实。
不,绝不是怨恨,怨谁,你情我愿的事,只是再开口时罗笙口条顺溜许多:“宫中如你所言,锦衣玉食,好过柳城不知多少倍,陛下,”她狠狠心,“陛下也待我极好!你往后莫再寻我!”
她挣脱他的手,逃也似的离开长秋寺。
……
当日之事如此,罗笙跪在栖兰殿,连同之前陆续收的各色纱衣肚兜信笺,一五一十说一遍,说完她拜倒在地:“臣妾进宫前与人有染,死罪,臣妾无可辩驳,只求陛下看在稚子无辜的份上,看在……”长秋寺里她没掉眼泪,此刻却满脸泪痕,她却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陛下看在孩子的份上饶过谁?最后她再拜,“臣妾愿领一切罪责,请陛下降罪。”
她伏在阶下,李郁萧望着她瘦弱的身影,心想原来穆广霖发的是这个疯,是要看看是什么人把自己心仪的女子抢走么?
罗笙接着道:“臣妾进宫,两度擅用香药惑上,臣妾罪无可赦……”再三鼓足勇气,她到底并不敢说出孩子的身世实情,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唉,李郁萧叹口气,也好吧,既然这小姑娘还不愿说,他也不想这档口把话挑明,等等,李郁萧把人叫起来:“你香药用过两回?可是掖庭令的档只有一次。”
罗笙答是,将掖庭令没记上的那回原原本本讲一遍。
她讲着,李郁萧袖中一截白梅手巾渐渐攥得死紧。
这手巾遗落到他榻上的那夜,果真只是梦?如今看来并不是。道是自己没脸没皮,叫一条手巾和一点气味勾得发情,却原来另有隐情。难道那时他和穆庭霜就有肌肤之亲么?应当也没有做得彻底,只是叫这条手巾裹着……
穆庭霜,到底何意?难道是对原身有什么想法儿?不应当,记忆里完全没这个迹象。那么,大半夜的跑到天子寝宫本就离谱,他还爬上天子床榻,还不是因为倾慕喜欢,那是为着什么?不知道,他也不说。
那时候的两人完全萍水相逢,就能有此亲密之举。原来穆庭霜的纵容,从来就有,不是因为你到这里,不是因为你。
惶惑,难以置信,恼怒,李郁萧脑中一片茫然,不明白该作何感想。
慢慢地他心中又升起一个疑惑,按说罗笙和穆广霖这点子事,要说隐瞒要说骗,罗笙排在第一个,她的情郎她的孩子,可是李郁萧望着她,没有一丁点的生气。
真没有,气啥,本来素昧平生,就算气能怎样,还能为难人家母子俩啊?万物竞生,人想活命,可惜身如浮萍,可积点德吧李郁萧。
话说回来,罗笙骗他他不气,太后骗他他也不气,可穆庭霜骗他,积德?积个鬼,贪嗔痴他能犯一个遍,心火一股脑蹿起来,熬油似的灌进嗓子口和气口,带来窒息一般的感觉,眼不能视耳不能闻,仿佛一天一地将他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