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一局戏罢,穆广霖没什么悬念大获全胜,上观殿来领赏。踏鞠戏是这么个规矩,按说下场前应先头立下彩头,不若一二金银或是马匹,陛下观戏么,彩头却自然要向陛下讨要。
高大魁梧的将领,连躬身揖礼都压迫感十足,口中道:“听闻宫中有一品拂雪,醇香绵密,愿得陛下赐酒。”
赐酒?嗯,一壶酒值什么,虽说拂雪李郁萧有些舍不得——没有,没有舍不得,没有的。他袖子抬一抬:“赐拂雪。”
陛下亲自斟满一只酒爵,穆广霖缓缓抬手去接:“谢陛下。”
他的手是掌马拉弓的手,指节宽大指尖带茧,本应是万军丛中杀敌首级的最稳的一只手,却不知为何握不住轻巧一只酒爵,手指将将贴在酒爵壁上,蓦地一抖,一杯拂雪不偏不倚洒在李郁萧衣服上。冬日服玄,天子玄色的袍服从前襟到半只袖子再到裾袍,深色的湿痕泼墨似的,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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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李郁萧不及反应,穆广霖单膝跪地:“末将鲁莽,请陛下恕罪。”
你?你这,故意俩字就差写脑门子上,还只说是鲁莽?李郁萧不知道他是作哪门子妖,只道无妨,自起身去更衣。
更衣是到侧殿。
踏鞠场观殿的侧殿,李郁萧是头一回来,他换衣服一向不喜欢一遛的人,一般只传一两名宫人伺候,且又不是惯起居的栖兰殿或是清凉台,御府遣人送来常服,便只有一名宫人陪着进殿更衣。这处偏殿许是平日无人光临,很冷,陛下半只袖子湿淋淋,宫人急忙点起火盆予烤着,这宫人……李郁萧心里一动,低头问:“御府令手下奉御两名,今日都不在?”
奉御顾名思义,专侍奉天子穿衣,今日怎么来一名脸生的?
这宫人诺诺低头却不答,低着头慌慌张张就往外退,李郁萧莫名其妙,可身上只有一件里衣,追出去是不可能追的,冷死人,只好自己拎起桁架上的常服往身上披。他拉上半边袖子,另一边里衣袖子还有点湿,想着靠近火盆烤一烤。
正在此时,说不清,似乎是炭火盆子里的菱花碳剥窣,又似乎是外头风大,窗棂吹得窸窸作响,李郁萧听见殿中什么地方传来一道声响。
然后他辨别出来,这声响是从他的身后传来。
他身后,穆广霖从座屏后头现身,负着手,面上是意味不明的笑:“咳咳,末将伺候陛下更衣?”
李郁萧一僵,侍奉更衣,在这个世界只有位卑者侍奉位高者,这个人刚才还明里暗里开嘲讽,如今又上赶着要给自己更衣?如此前倨后恭,实在不像善茬。李郁萧按兵不动,没说准了也没说出去。
穆广霖无声地迫近。
先前两人要不一人高坐马上,要不一人端坐看台,不曾正正经经站在一起,如今一站李郁萧陡然发觉,穆广霖真是高,估计有个一米九,比他要高出一个头。
他不动声色,仿佛没察觉穆广霖怪异的神情举止,只笑道:“怎劳将军动手?将军的手只配握镇守四方剑,与朕更衣实在大材小用。”
穆广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一直行到近前,贴近陛下雪白的一身里衣,俯下身耳语一般道:“末将拜服圣人之恩,陛下,您又是赏赐又是封诰母亲,还为我制功勋簿,我常常想,到底应当如何报答您呢?不如……”他靠得愈近,“不如让我来服侍您。”
啊?李郁萧惊在原地,服侍?如果只是穿衣裳,用得着说得这么暧昧吗??什么毛病啊哥们?不,不是,他说的服侍一定不只是穿衣,他倒酒是故意,御府令的奉御宫人叫支开也不是偶然,他到底想干什么?面前这人离得近跟堵着一面墙似的,身后是火盆,另一侧是座屏,李郁萧退无可退!
“几年前我离开洛邑,那时陛下身量未足,皱皱巴巴鹌鹑似的,如今长开,没想到竟然如此……”
他说话净喜欢拖长调子,不知是在装哪门子的蒜,李郁萧不习惯陌生人没有边界的接触,很想把人推开,但是,又好像总显得大惊小怪?不行,还得施恩呢,李郁萧只是假作不知一般,笑问:“将军到底何意?”
穆广霖手搭上他的衣裳带子:“我的意思……活色生香第一流。陛下,我在北境见过许多婀娜的异族女子,却无一人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咱们也没想和肤白貌美的外族小姐姐相提并论!你这是犯上!李郁萧一边袖子一甩,常服囫囵甩下来往穆广霖怀里一塞:“休得胡言,你还是老实与朕更衣吧!”
穆广霖叫层叠的天子常服掼得满怀,李郁萧手上使三分力道,竟然借着递衣裳将他推开两步。哟,劲儿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