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广霖首次摆脱“穆相长子”这头衔,天下人都恭恭敬敬热热闹闹称赞一声穆将军,连几岁的孩子都能知道,有穆将军镇守北方中州才有安宁。
他原本今年就是任上第四年,本该回朝述职,这么一瞧,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回,立刻回。
朝中接到这个消息,陛下大喜,往洛邑北边大夏门、广莫门设坛,十里一祭,迎北境主帅进国都,特下恩旨,允许穆广霖佩剑上殿。
出这主意的时候穆庭霜漫不经心:“陛下只须施恩,或可亲解战袍、赐恩赏,怎么恩厚怎么来。”
陛下脸上讪讪,朕与将军解战袍,像什么话。因只赐下黄金五十斤、帛百匹并缣两千匹,以表誉穆广霖陷阵却敌的功勋。
穆广霖归朝这日,陛下一大早上明堂祭祖,郑重其事沐浴更衣,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接过穆广霖的佩剑,陛下遥遥一叹:“此国之柱石,朕所以高枕无忧。”声调沉稳字句清晰周遭可闻,此后流传许久。
迎完当日,宫中传出旨意,李郁萧给穆广霖封到镇北将军,当然也是问过穆相意思的,只是这个品秩,足二品两千石,品秩上只比位列三公的荆睢低一级,隆宠是真的,耐人寻味也是真的。
因为荆睢的一品万石大将军,是实打实军功积累而来。
四十年戎马,昆仑赶山东海驾浪,南抵瀛洲西征砂织,他的大将军还是拜太尉之后又过三四年才封。反观穆广霖呢,说到底不过是守军,说是抵御呼揭,可边城仍然免不了受滋扰,大的战事更是一件没有。
大约实在看不惯如今陪天子坐明堂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荆睢说要考校镇北将军随部的武艺,特特选一日在北军大营设武场,骑射兵斗挨个比试一遍。
比较惨,于镇北将军而言。
虽说自己没有亲自下场,但是荆睢手底下的属将个个威猛过人,把穆广霖的手下收拾一个遍。收拾完,荆睢大手一挥,借口族中母亲有疾,上书跑去扬州接人去了,不在这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荆将军是潇洒,留在国都的穆广霖就不很潇洒,荆将军痛快,他就不很痛快。许是生而为人本性使然,褒扬之词听得越多,越难以保持平常心,再叫听一句逆耳之言,直比捅他一刀还难受,悒悒不能寐,左右不能释怀。
穆广霖如今即是如此,穆将军,镇北将军,甚至星君,成日听得都是这些称颂之词,哪里听得进“穆小儿不及荆将军万一”这样的话,连对着北军和卫尉、建章营骑的人都没好脸色。
韩琰在建章营骑留有眼线,说是上到光禄卿下到羽林、骠骑郎将,对归朝即无限荣光的北境军也都没好印象,因为光禄卿自己也才只是两千品秩,碍于穆涵淫威,表面上大家不说什么,但内心里都颇多不满,只道是黄口小儿无功受禄。私底下说得难听,全部叫韩琰一五一十大转述到御前。李郁萧睨他一眼:“难听?朕只嫌不够难听。”韩琰不明其意,讷讷说兵营汉子,陛下不知,粗话说起来没个顾忌,已经极为过分。
李郁萧心说要不你和李荼能处一块儿,怎么一根筋呢。陛下循循善诱:“教你手下学得赖话,务必要不堪入耳才行。另外也不局限在说上,你也说兵营汉子,路见不平一声吼,都是热血男儿,有些小冲突也是情有可原嘛。”
韩琰只是正直不是傻,立刻会意:“陛下是要挑拨得两头生埋怨?”又想一想,“陛下是从高封镇北将军开始做局,意图引得军中其余几部不满?”
对头,李郁萧意味深长:“你道北军武场的主意是谁撺掇荆睢的?”就是他自己小儿子啊,通过阿荼鼓捣几句,很快这几句就传到荆睢耳朵里,“此乃驱虎吞狼之计,韩卿,如今老虎须子你须勤撩一撩,左右你人在太仆,房子塌了也砸不着你。”
得到明示,韩琰称诺领命。
他行出去,李郁萧看一看他的背影,不无羡慕地跟黄药子念叨:“韩少丞身材好啊。”真是好,宽肩长腿不必说,习武之人身上夯实,行出去那个背影,真乃猿臂螳腰,矫健极了。李郁萧心里头想,哎,咱们现在开始练来得及么?
黄药子则当即眼前一黑,身、身材?陛下可别是歇下常侍大人那头的心思,转投到韩少丞身上罢?他记得那日在梧桐朝苑里穆常侍眼中的深渊,因战战兢兢:“陛、陛下,古君子以长情者垂范青史,这韩少丞虽好,可是陛下已经有栖兰殿呀……”
听见这个陛陛下,李郁萧就知道这孩子没憋好话,没想到不仅不好,而且简直荒谬。陛下并指一点:“少想东想西,不然明日就指你去长信宫陪伴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