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郁萧问他,“裴卿如今品秩几何。”
“回陛下,臣一年可得梁米一百五十斛的。”裴玄比尚书台其余哥几个手头宽裕,主要是家里有家底,但个人的俸禄是一样的,早先李郁萧给尚书台抬品又铩羽而归,因此表面上一年只有一百五。
李郁萧又问:“统共放出去多少张了。”
裴玄很着急:“陛下一定要亲力亲为,因此才放出去两百上下。”
“两百张,”李郁萧不管他的着急,自顾自说旁的,“材质来说,蚕茧笺子占五之其一,种类来说,青龙星宿数目少四成,如此算来咱们少说应有三十五万钱的进账。”
他跟裴玄算账:“三十五万,能买你五六年的俸禄吧?”算完之后开始张致,“裴卿啊,朕没瞧出来你如此贪心,几张纸加上几箩筐橘子,你还想赚多少啊?”
裴玄叫说得略略不好意思,确实,材料来说都不是甚值钱物什,嗯可是,但陛下这么算是什么意思呢?价钱是您老人家亲自敲定的呀,殿中诸臣一时都沉思起来。
这时殿门传来一道声音。
“陛下此算法有误,”殿外行进来一人,从容说得这一句,众人瞧去,是穆常侍,他一面走来一面又道,“星宿笺之贵,不在纸张也不在笔墨,而在于施笔之人。”
话音将落,穆庭霜在玉阶下站定,利落一揖:“臣参见陛下。”他直起身,眼中流光微动,一派欣慕,“陛下执笔,千金何贵。”
自打他进殿起,李郁萧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平静无波如老僧入定,可这句一出还是叫人不免有些张嘴结舌,千金何贵?穆庭霜少有如此外露的时候,加上这句实在是,怎么说,极富霸总气质,和他平时的画风差太多,李郁萧一时混乱,方才算术和花搅人的机灵劲儿不知齐齐飞去了哪。
又见穆庭霜没再说旁的,收起表情侍立在一旁,好似方才那句恭维不是他说的似的。他的脸上恢复那副惯常的表情,就是那副没表情的表情,眉眼冷淡,可就在李郁萧打量他的这瞬间,他猛地抬眼顶上李郁萧的目光,李郁萧一呆,他似乎叫逗着,眯着眼睛掀起一边嘴唇,眼皮翕动好似眨眼,明明俏皮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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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栖兰殿,雨过清凉台,好似殿外秋日满天的霜清绝,李郁萧瞪大眼睛,心里升起一个问号,他干嘛这么样儿笑?不是,他还会这么样儿笑?
殿中一时无人说话,汝文弼在一旁活泛起来,接方才裴玄的话道:“裴大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哈哈,平日里大约听的数目都比这个高,区区三十来万而已嘛,鸣鹢亭侯家中哪个就稀罕这些银钱了?”
确实,一百五搁鸣鹢亭侯家里,可能就是一场雅集的花销。不过裴玄不吃他的挤兑,向着上首抬抬玉笏,回嘴道:“臣怎么瞧着汝大人比臣更急更贪心啊?”
汝文弼道:“哎,裴大人,我是急啊,恨不得替陛下画两张,可惜陛下不点头。”
这是另一项,方才裴玄挑着陛下“亲力亲为”四个字说,因为若说几张笺子,甚至不用几位大人出手,使小内侍小黄门画也没什么。可陛下一定要自己来。
阶下有一人似有若无盯着,李郁萧没来由地不自在,面上作得严肃:“当然不能点头,别人买的就是‘御笔亲题’四个字,做买卖诚信为本,朕当然要自己动手。”
饶是人精如汝文弼,都不太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不知道陛下哪来的这些歪理。群臣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时又是无话,穆庭霜忽然问:“敢问陛下,星宿笺子总共还要写多少张?”
陛下……陛下不想答他的话。
裴玄就很奇怪:“此等生财之道,自然多多益善。”
嗯,这话,汝文弼不是很赞同,陛下眼瞧就是没有长久的打算。这点子圣意裴玄没看明白,殿中尚书台大多臣子都没明白,可是,嗯,汝文弼瞟穆常侍一眼,这是个聪明人,穆常侍是看明白的。
穆庭霜意味深长告裴玄:“你也说迟早会有仿品。”
是呀,裴玄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因此要抓紧上章饰、上蝇纹,或是旁的法子都好——却听陛下道:“朕要的就是仿品。”
以洛邑的地价和劳力计算,建一座三院两厢带经阁的寺庙,十万钱撑死,这回卖橘子笺子,攒个五六座庙的钱也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要惹眼,惹着旁人的眼无所谓,可是如果惹着穆涵的眼,那可不好。适可而止财不外露,这才是长久的。
至于说要仿品……
巴掌大的一张笺子一千钱,蚕茧纸的要三四千,这是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即便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没有不动心的道理。而李郁萧要的,就是他们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