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是无论如何说不通,隔着几千年的代沟,李郁萧直叹气。
最后陛下离开长信宫时,母子两个面色都十分不虞。
而陛下的不虞,或许转头就能忘,陛下去年病愈以后性子变得随和许多,可是太后娘娘呢,她的不虞可没那么轻易揭过去。
姜太后私底下告净音:“让弗忧勤往栖兰殿走动,倘若皇帝还是不知悔改,少不得要上些手段。”
第54章 羲和未息不可避,寒门安在徒相望
四月寒食, 五月谷雨,踏过春光赏过惊雷,穆庭霜还没有回来。六月处暑, 李郁萧心想, 你字字句句写下要与我寻的荔枝,在哪呢。
宫中日子平静,岑田己还是奉命一天三趟地往漪兰殿跑, 陛下似乎还是很挂心罗美人的安康,但是要说上心么, 是既不见御前宣召又不见圣驾驾临,谁也揣测不出圣意究竟如何。除此之外, 陛下去麒麟阁去得勤快。每每宣辟雍宫裴学士侍驾,朝中宫中便只当陛下是去麒麟阁读些闲书,读闲书自然要闲人作陪,陛下或许是偶然召尚书台那帮闲人罢了。
李郁萧想提拔尚书台。司隶的流民安置告一段落,并冀两州又有穆庭霜在, 他腾出手逐渐开始忙这件事。
先头第一件,却并不是立即抬品秩。
水涨船高,要趁水还没涨起来的时候,先把朽木破船给换下去。提拔亲信也是此理, 等到尚书台地位上去再招人,那能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每家估计都要塞人进来。因此人事调整要忙到前头。
有些人不可避免要暂先清出尚书台,倒不是说尚书台还有不学无术或者贪赃枉法之徒, 而是, 御前议政,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这个活儿。汝文弼是很适合, 但其余有些,脑子发木目光短浅,还觉着穆相是管仲在世的一代贤相,像这种肯定不得行。还有的,比如虽然也深觉穆氏僭越世家为祸,但是呢,很不幸,本人是穆家远方姻亲,举家在穆氏手下过活,这种也只能……遗憾剔除。
有裴玄和汝文弼参谋,这事也不轻松,李郁萧要挨个亲自谈一谈见一见,这以后是他的智囊团啊,不能将就。因此这一忙,日子如乘轻舟,弱水等闲渡,仿佛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已经入夏,栖兰殿的绮罗帐子一日到晚地垂着遮阳,殿中主人盼着恼人的暑天快些过去。
也盼别的。
不过还没盼来想见的人,先有一个李郁萧不那么想见的人返回洛邑。穆涵回朝。
第一件事,穆相脱冠素服上殿请罪,他的封地有如此变故,他即便是失察之罪也罪无可恕,穆涵姿态很足,请求陛下削去他的丞相之职,褫夺爵禄,贬为庶民。洋洋洒洒一番陈词,真乃先天下之忧而忧,好一位贤相。
贤臣合该配明君,明君李郁萧温言请仲父起身,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仲父也是受人蒙蔽,怎是仲父的过错呢?殿外人影晃动,绝不是寻常的宫人内侍,想该是穆涵那帮死士。
进宫尚且要带在身边,这谁敢多说什么。李郁萧又询问几句灾荒事宜,表现得懵懂无知,就差没问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最后抓着穆相,这几月间朝中宫中,事无巨细地开始念叨,连栖兰殿夏天栽什么花都要问一嘴仲父的意思。
穆涵到底是个不惑之年的人,不再是青壮之身,旅途劳顿小半年,简直肉眼可见地瘦削几分,这时刚刚回来就叫陛下拉着扯家常似的一顿说,很快就觉着头晕。
“……朕还是以为罗氏不该获封高位,丞相以为呢?”
丞相呢,丞相心里,罗氏这档子事压根儿早就过去,只道:“内廷之事,臣不好置喙。陛下,可还有朝中要事相商?”
“朝中”两个字他着重念出来,陛下终于消停,半个时辰的嗑终于唠完,大发慈悲地放人回府,又大手一挥赐下许多诸如人参紫芝之类的赏赐,要仲父好好保养身体。
示弱也好,演一个“毫无主见”也好,说天说地,李郁萧没有问那句他最想问的话。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裴玄学琴,一阙《素霜》已经弹得纯熟,你怎么还没回来。
有时会生出荒诞的念头,饥荒总是连着疫病,李郁萧夜深人静时独自躺在榻上,会无端生出这样那样的担心。穆庭霜是不是病了?这里也没抗生素,万一真是生病该怎么办?要是毁容了呢,譬如水痘天花的,又怎么办?
他翻一个身,心想……那也无妨。容貌何足贵。
……
经过反复斟酌,尚书台一应属臣终于定下,李郁萧开始着手,抬品。
这事儿不会很轻易,他料想得到,蔡陵的态度他试探过几回,毕竟抬品就势必要加俸,牵扯到薪酬和钱肯定要蔡司农点头,但蔡大人显见是不会轻易点这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