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居然有一点点的疼惜,李郁萧有种错觉,是不是方才穆庭霜的回答是他的错觉,其实穆庭霜选的是另一项,两个人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但他知道这念头才是错觉,穆庭霜给他好脸,正是因为两人不是。他答一句已经好得大半,晾一晾也有利肌理愈合。一只手掌叫托在手中,另一只藏在袖子里捏紧掌心,李郁萧逼自己清醒。
“……多谢穆卿关怀,”勉力收敛心神,他又道,“其实穆卿这么瞧两眼,朕这掌上无端疼得轻一分。”
两人说几句伤口,穆庭霜捧着他的手,如珍如宝,面上略笑一笑,如云开月明,又温情道:“已是陛下午间安置的时辰,臣用紫茸为陛下抚琴安枕罢?”
李郁萧站起身,亲昵笑道:“正想着呢,合该如此。”如你所愿。真心你不要,你想要假意,你想要演的,那也行,如你所愿。
……
今年春天却没怎么下雨,雨水这节气名不副实,见天儿地大太阳,气温天天狂飙。李郁萧最不耐热,春天就这样,夏天得热成什么样子?这里又么得空调,他心中产生深深的忧虑。忽然转念又一想,他舒舒服服住在宫里,啥活不干,自有宫人给打扇子,就他还有脸嫌热?那人家整天太阳底下耕作的农户咋整。
而且老话说春雨贵如油,足见春雨对庄稼收成的重要性,那么今年春季地里收成如何,受影响没。
他叫来管农事的司农蔡陵蔡大人询问,却被告知各地春种一切如常,北方一年一季的黍米已经下苗,南方一年两季的稻米眼瞧已经快要长成,丰收指日可待。
然而从黄药子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事实并非如此。黄药子悄悄从丞相集曹手底下的侍笔黄门嘴里套出一些消息,说是各地都春雨欠沛,已经有旱灾的苗头,好些州郡已经上表请求朝廷开仓放粮。李郁萧憋气,具体奏章他看不见。别说春麦的收成,这是还没落地的钱,就是年节上各地郡国州府送上来的岁贡,这原本应当落地的钱,他都还没见着,还在少府卿手里。
哦也不是全部都还扣在少府卿手里,陆陆续续有清点完毕的东西物件已经到得库里。只是李郁萧瞅着那些玉石摆件,香料香粉,似乎成色也就一般,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交的岁贡,生产力有点拉胯吧。
要不就是少府卿眼光太差。
须知本朝岁贡的规矩是这样,各地交上来,那不是单单供给少府的,大头要留给司农,留备军需或者填平常仓,总归不是只顾着皇帝一家子吃喝享用。这也是常理。不是无偿交给少府,但是少府可以花钱购置,而采办这项,搁本朝自然是少府卿全权做主。
横看竖看,李郁萧觉着这里头有事。当然采买的清单过过李郁萧的眼,大眼一瞧也确实都是宫里用得上的东西,但是至于市价几何、买亏还是买赚,他上哪知道,叫人取来前两年的账,比对之下也看不出端倪。
想过去请教那谁,可是终究是,演员还有倦怠期呢,有时真没那个力气。
没成想,他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他。
这日穆庭霜自己拎着几只竹简上栖兰殿,李郁萧问他拎的啥。
芝兰玉树的一人,笑意盈盈的一人,温文道,少府卿的项上人头。
李郁萧接过来,发现是少府购置各地贡品的真正账目。原来岁贡的猫腻是这样,各地贫富不一,贡上来的东西自然良莠不齐,少府卿是个人才,明明是次品,他却在少府的账上记的是高价购进。这当中的差价么,左右是没落进李郁萧的口袋。而一些真正值钱的珍稀佳品呢,也不是不买,但只有其中很少一部分能留在宫里,大部分被这哥们转手往稀缺地一卖,美滋滋。
哥们美滋滋,李郁萧心情就很不美丽,因为高价卖出去赚的这个钱,依然没落进他的口袋。
不高兴。
从前就知道少府卿不是个安生的,穆庭霜此次的提议,便是一举揪住他的错处,趁穆涵不在,撤职法办。李郁萧听完来龙去脉,张嘴第一句:“在你手里人叫撸下来,你爹回来能饶你?”
说完君臣二个都是一呆,李郁萧率先错开眼:“咳咳,朕是说,少府卿高低也在九卿之列,穆相不在朝中,这样的任免朕恐怕不好轻易定夺。”
穆庭霜也收起忡愣,道:“陛下自然尊崇仲父,不愿发落他的臣属。可若是主张发落少府卿的另有其人呢?”
那还有谁?李郁萧屁股坐砧板似的蜇磨起来,黏黏糊糊地道:“朕不许穆卿涉险。”
穆庭霜从善如流:“陛下放心,倘若不是为着陛下,旁的人犯不着臣涉险。”
“那这些好事要如何给他抖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