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人打蛇专打七寸,言语间直指少府卿吞污藏私。
“祭酒大人!”少府卿张口结舌,估计原以为不过上交名簿走个过场,哪里知道是兴师问罪的局!他也不在自己坐席跪了,慌忙行到殿中央跪下,“祭酒大人冤枉啊,陛下!陛下明鉴,这、这……”
“这少府的存粮,自然是要留备不时之需,”穆涵开口,“陛下,今年入秋以来四境雨水颇多,倘若一直如此丰沛,来年便有水患之虞,如若凤皇殿或因涝塌方,需要修葺,可少府的钱粮又已经告罄……陛下,试问届时该如何应对?”
倒没直接否决,想是最近风评不大好,先头诸侯子爵降份例的事大家伙还记恨着,因此穆涵没有出头拿主意。但他那个冠冕堂皇的样子,李郁萧真想回一句,那不然朕上穆相你家去住好了呀。
嗯,也不是不行,到时就住穆庭霜的院子。
他捞回自己没边儿的神思,深沉一叹:“安得广厦千万间,倘若果真如此,这凤皇殿朕不住也罢。朕的宫人出宫即是居无定所、忍饥挨饿,那么朕又有何脸面安然自处。宫人尚且不能照拂,况天下百姓乎?”
看样子,谭诩几乎要热泪盈眶,他也行至殿中,三拜呼万岁:“老臣愿出一年的俸秩,助陛下安置宫人,全陛下之仁心!”
嗯,老大人您一心为民其心可嘉,但是,不能光咱们出钱啊,李郁萧正想将话头往少府卿身上引一引,没想到谭诩率先动作,他拉住一旁的少府卿道:“少府大人,下官只有六百石,少府大人一年可有两千石,是下官三倍有余,如今陛下施仁政,少府大人可不能袖手旁观。”
“!这、这……”
少府卿跪在下面阿巴阿巴,李郁萧稳坐上首诶嘿诶嘿。上道啊谭祭酒!一步将军,李郁萧瞧着少府卿脸色整个开始泛绿,就痛快,不让动少府的钱,那你就得出钱,选吧哥们。
谭诩又挤兑少府卿几句,少府卿脸上愈发地见绿,李郁萧一心二用,一面听着这头谭祭酒单方面全方位ko,一面想留个心,观察一下穆涵的动静。
!可是!李郁萧目光刚瞟过去就吓得一激灵!穆涵也恰恰正在看他!那种阴沉,那种探究,好似被毒蛇盯上!
李郁萧心头一慌,立刻告诉自己别慌,稳住,他改换一副困惑神情,眨巴眨巴眼睛,抽一个空挡插嘴道:“怎就要连累谭师和少府卿出钱呢?丞相,是否一人两百之数实在过多?”
君臣两个对视,李郁萧努力做出一副对多少多少石粮食毫无概念的样子,眼巴巴地道:“洛邑寻常人家,一年要吃多少石粮食?”
穆涵揖一揖,刚想作答,李郁萧又一挥手:“罢了,”他似乎是不经意间带出一点不耐烦,“总之就是要使得离宫的宫人有所养,不要生出民怨,这就行了。具体每人放多少,众爱卿算一算大致数目定下罢了。”
少府卿不意他口风松得这样快,一时没转得过来,李郁萧便催促:“快些定下,谭师还要与朕讲《卫风》呢。”
《卫风》乃《诗》其中一部,载有《淇奥》、《有狐》、《木瓜》等诗篇,多是谈情说爱的风月之类。李郁萧记挂着要读书,但是要读一些这种有的没的,谭诩立刻瞪眼,而穆涵则肉眼可见地眉头一展。
李郁萧攥紧的手心也一展,方才他言语间装作不知柴米油盐贵几何,突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又说要读歪诗,看来总算将穆涵的疑虑打消一些。
接着便是几人商定具体数目。两百说是太多,但是如若算得太少,少府卿真怕陛下听信谭诩这个老东西的谗言,一听,嗐,这数目,不就少府卿你几年的俸秩嘛,不如你掏吧,于是他提出一人一百这个数目,忐忑地向陛下请旨。
陛下么……很满意。
本来一人两百就是漫天要价,两百石粮食相当于四千来斤,能养活十好几口人,李郁萧提两百就是等着你少府卿坐地还钱,因此一人一百就一百,他挥挥手,叫少府卿按着名簿去发钱发粮。
穆涵也告辞,看样子是有话要对少府卿吩咐,踩着少府卿的脚后跟出去,殿中便剩下李郁萧和谭诩。
谭诩吹着胡子,大肚子似乎都气得更加鼓出来一些,粗声粗气道:“陛下不弃,既称呼臣一声谭师,臣有一句话便要如实劝谏。陛下即便喜爱《诗》,也应多读一读其中讲民生和周礼的篇目,不应沉溺淫词艳曲。”
李郁萧眼睛眨也不眨,说那谭师请回吧。
谭诩不给官阶高于他的少府卿脸面,看样子也不很给陛下脸面,当即起身就要起身告辞,十分无礼。李郁萧也不拦着,直到他身影即将在殿门口消失,李郁萧才站起来大声道:“是朕的过错,不该目无尊长,谭师等等,朕亲自送谭师回辟雍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