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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晦日,太常卿携太卜令与大典星进言,角宿值日,角宿以蛟为象,又称角木蛟,乃斗杀之首冲,主邪蛟进犯,大凶。又说角宿七曜属木,而天子主宰四方滨土,五行属土,众所周知,木乘土虚,两者相克。
巴拉巴拉一大堆,李郁萧听得脑壳疼,总结起来就一个意思,汝南王该滚蛋了。李郁萧不为所动,忠实按照剧本塑造“舍不得幼弟”的哥哥角色,说星宿之说不可尽信,打发太常卿走。
而后便是各方人马齐齐出动纷纷进谏,跟排好班似的,理由形形色色,都不带重样儿的,总之是劝李郁萧把人送走。宫里鸿都观的观主广微散人,也是道教这一代的天师,连上七道奏表力挺星宿之说,又说陛下圣体尚虚,需要静养,汝南王稚子,喜动不喜静,多有喧闹,不宜多留宫中。
李郁萧腹诽,你才虚,你全家都虚。不过他转头又有些出乎意料,圣体欠安,这个由头竟然不是太医令来说么,怎么是臭道士来说,奇怪。相反太医令这回,安静如鸡,半句也没多言,李郁萧心说这老头,新鲜了嘿。
不过他也没工夫细究这些,只是记下跳得最欢的几个大臣,忿忿儿地,写在内心小本本第一页。紧接着他还有的忙,大戏才拉开帷幕,好戏还在后头呢。按照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流连酒筵歌席,宣泄不满,然后把自己喝出个好歹,这样到时候穆涵即使起疑心,这个疑心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道理很简单,如果李郁萧事先知道汝南王能回来,那他就不会这么样糟蹋自己身体,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如果他毫无不舍地把汝南王送走,那才真的令人生疑。
可是这档口,李郁萧眉头一动计上心来,打算临时改改剧本。臭道士喜欢跳,行啊,沉溺歌酒和沉溺炼丹换汤不换药嘛,这个黑锅就让臭道士背好了。这天他假称歌舞看得腻歪,声称头重烦闷,唤来广微散人给他讲黄老之学。这一讲就是大半日,凤皇殿传出消息,陛下连饭都没顾上吃。
往后几天,汝南王出发之期渐近,李郁萧对他避而不见,反而每天往鸿都观跑,只说多见无益,多思也无益,一心沉迷修道炼丹,十足一个鸵鸟面貌。
终于瞅瞅时机差不多,这日李郁萧趁广微散人不注意,狠狠心闭闭眼,抓起一把丹药塞进嘴里吞咽下肚,又一把掀翻呈放丹药的桌案,弄得丹药散乱,叫人无法分辨他具体吃的什么,广微散人原本与他对坐,在另一只蒲团上拿着□□经在念,一下子惊呆,李郁萧一看,行,差不多了,眼睛一闭仰倒在地。
他原本是装的,这几日他见天往鸿都观跑不是白跑的,已经叫太医令将每一种丹材详细列出,因此他抓的看似随意,实则都是些现代医学来讲没有毒的丹丸。但很不凑巧,他抓的丹药主要有两种,一种主料是刺枣和甘草,另一种主料是浮水麦。
小麦加大枣,这两样搁一起就,很妙。这两味药材的功效在古代叫安心神、降脏躁,搁现代叫抑制中枢神经兴奋,李郁萧又没替臭道士节省,吃下去的是妥妥的安眠剂量,他就觉着,闭眼装着装着忽地一阵睡意袭来,挣不开似的,不由分说将他拉入黑甜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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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入宣义侯府的时候,穆庭霜正在陪雪娘和穆夫人裴氏用午食。
雪娘别看小小年纪,但规矩很足,食不言寝不语,跪得也规整,穆庭霜看在眼里却无甚骄傲或者欣慰的情绪,只觉得她未免拘着辛苦。
这时穆涵叫婢女引着行进来,一脸凝重:“庭霜,随为父进宫,”他停一停,略向裴氏颔首致意,接着招呼穆庭霜,“陛下误食丹药,昏迷不醒,你随为父去瞧瞧。”
穆庭霜心中一疑,说好的饮酒伤身腹痛呢?他面上沉着,拜过穆夫人才离席,想一想稳住心神又问:“消息确切么,是误食丹药?”
父子俩往府外行着,穆涵瞟他一眼:“你疑心陛下是装的?”
穆庭霜按照和小皇帝商议好的计策,答道:“陛下先头召汝南王进洛邑,找的由头便是侍疾,儿子斗胆猜测上意,或许便是打量着装病想再留一留汝南王。”
穆涵却摇头:“宫中线报,太医令诊的不会有错,确乎是沉睡不醒,”他转头又道,“还是不服管教,为父料定他会不满,只是没料到真敢拿着自己的身子胡来。”
人是真的没醒?穆庭霜一时拿不住,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有什么变故?他心中不免起伏不定,好容易才压住,道:“要儿子说父亲实在高估他。咱们这位陛下,真说要拿着圣体安泰与父亲抗衡,最便宜的一项,他大可以辟食。天子拒食,群臣怎么也得掂量掂量他的意思,可他不也不敢么?儿子瞧,倘若他真是服丹致疾,那至多是任性妄为罢了,意气用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