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心里冷笑,面上一派恭敬:“儿子省得。另有一事,陛下给儿子加给事中,说是要儿子彻查蛊毒一事。”
“哦?听闻你先头第一件处置武襄侯家的幼子,难道他与陛下中毒有关?”穆涵眼睛一沉。
迎着这目光穆庭霜不急不躁,答道:“待查,陛下中毒之前饮食无误,宫人们说陛下曾与他多有亲近。其实儿子正是不愿查他,因此才暂时将他谪出去。”
他这话乾坤大挪移外加模棱两可,一时穆涵神情也严肃起来。穆庭霜瞧见,心里满意,您跟武襄侯关系好?就是要往您心里埋这个疑影儿,此乃离间之计。他又道:“只是无论是什么人,陛下身边有二心之人……儿子心里没底,一来预备敲打几个羽林卫叫他们警醒警醒,二来这几日打算多往凤皇殿走动,安一安陛下的心,也叫朝臣们看一看,我穆家事君唯忠。”
穆涵赞许道:“你肯在意朝臣如何看,在意陛下的心思,为父甚慰,”他沉吟道,“韩甘的庶子……罢了,贬就贬了,不算大事,你且放手去查,为父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穆庭霜起身,双手交叠往额前一递一拜:“儿子遵命。”
他揖礼恭敬声音如凝,仿似是个唯父命是从的好儿子。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拜了三十来年的父亲,一生尊如泰山的父亲,生死关头牺牲他是何等干脆。下令斩杀自己,穆庭霜闭闭眼,那情景历历在目。
可这并不能使他软弱,不能使他折腰,只会使他更坚定。
这份坚定一如今日。
凤皇殿。
李郁萧鼓着脸:“光禄卿来问朕?随意惩治朕的侍卫,那时候怎么不来问朕?让他滚!”他转头质问穆庭霜,“韩琰不过与朕闲话,何来谄媚?何来惑主?”
穆庭霜看向上首鼓着脸的小皇帝,心里一叹。为人君,最忌轻言轻信,韩琰这事,是个教导的好机会。教人是好机会,使小皇帝更偏信自己,同样也是好机会。
而好时机,是失不再来的。
他不能跟皇帝说,要不咱合计合计,直接给我老爹掀翻。父子一脉,血浓于水,他这做儿子的反自己爹,说出去谁信?陛下不是上辈子的陛下,眼盲心钝,这辈子的陛下眼见是也生出些智谋,恐怕不会相信。眼下只有先悉心教导小皇帝,将来再图后计。
可要先教导一个人,先要取信于人,思及此,穆庭霜一个眼色打发内侍,待内侍全部出去,他起身在九犀玉阶上一跪:“陛下,振武二年,太后得咎于胶东,此后直至今日一直留在胶东郡,名为颐养实为拘囚。那么陛下可知,负责看押太后的胶东郡守是何人。”
胶东郡守?李郁萧想半天想不起来,不过这又和韩琰有什么关系?
见他不答,穆庭霜继续道:“胶东郡隶属青州,青州刺史武襄侯韩甘,正是韩琰之父。”
小皇帝不信自己,那也不能信旁人。
!?李郁萧一震,如此说来这许多年太后一直在韩琰父亲手底下?别说平安与否,就是一封信都没递出来过……他心中糟乱一片,不不不,那么韩琰跟自己说起胶东太后,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
穆庭霜并不就此轻轻揭过,又道:“陛下,历朝历代天子无不尊崇孝道,迎皇太后进长信宫亲事赡养,可韩甘却罔顾陛下声名,陛下登基这许多年,他拒不恭送太后回洛邑。韩甘的幼子,陛下倒愿意亲近,也不担心史书记陛下一笔授意臣下苛待生母之过,也不怕后世说陛下不孝。”
!!朕不愿意!怎能跟他亲近?李郁萧只觉五雷轰顶,后世声名是一回事,他很难想象,韩琰知道他爹做的事吗?应该是知情,那么为何还敢跟自己提太后?
他霍地起身:“那件大氅呢?”烧了烧了!
自从来到这里已经受够,内侍们问什么都是“奴婢不知”,李郁萧实在受够被隐瞒和被欺骗。
“陛下,”穆庭霜拦住他,“陛下三思,陛下想为太后正名么?更或者,陛下想迎太后回宫么?”
李郁萧当然想,但他只能想想。却听穆庭霜又道:“昔越王勾践兵败于会稽,擒于吴国,卧薪尝胆,十年乃复。倘若陛下作如此想,那此时更须按兵不动,不能表露不满,不能与韩家交恶。左右人是臣做主贬谪的,与陛下无关。”
说完他一拜,袍袖展于地。
同在九犀之上,李郁萧深深凝视他匍匐在自己脚下的长袖和长发,冷静下来思索一刻,忽然道:“韩琰图谋不轨,穆卿忠心不二,替朕拔除奸佞,是这么回事儿么?”
穆庭霜再拜:“正是如此,臣发誓忠于陛下,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