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你看着朕吃吧,毛病多。尤其又看见内侍听见穆庭霜的话果然不再出去传膳,李郁萧心里真是翻起无数个白眼,嘴上则虚心问道:“穆卿,今日席上几道菜食,哪一道能使朕偏五谷、溺滋味?你且说来,朕这就吩咐太館令改换。”
“陛下何出此言,”穆庭霜面无表情,“太館令谨按天时历令,食单又经过太常太卜与太医令反复甄研,岂会出错?”
哦,李郁萧听得很明白,太館令没错,那错的就是他这个皇帝呗。他心里又翻一个白眼,挥退内侍,不耻下问:“穆卿,朕今日这席有何不妥?”
心里怎么想两说,嘴上的怂是一定要认的,道歉人设永不倒,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穆庭霜却继续表情匮乏,活像脸上打满石膏,只留下一张嘴一开一合:“陛下怎会有不妥?是臣的过错,不应对陛下的言行举止指手画脚,是臣大不敬。”
哦?大不敬,那可是杀头的,那你还不赶紧出去领死?最好把你爹也捎上。李郁萧表面上分毫不露,手上一颗葡萄往碟子里一丢,一双眼睛耷拢下来:“穆卿的教导,朕无不记在心上,悉数奉为至理,是哪里有错漏么?”
他眼睛抬起来一眨不眨看住穆庭霜,可怜兮兮地道:“穆卿是不肯再教朕了么?是嫌弃朕愚钝无知么?”
他的眼睛生得好,黑白分明,眼角既宽且长,这会子扮可怜生生凝出一滴泪儿也似。只是旁人眼睛里似乎只能盛得下一滴泪,他眼睛则深得很,好像能盛得下无数颗,盈满眼眶,显得一双眼睛玲珑剔透。案上一堆葡萄皮映衬进去,夭紫嫩红,穆庭霜一顿,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葡萄大宛红,红得真放肆。
他又想起,昨晚上幸亏陛下是两只眼睛闭起来睡着的,不然……不然如何,他一时也想不透。
“……陛下言重,”穆庭霜收敛心绪,语气软下来,“陛下聪悟绝伦,敏而好学,肯虚心纳谏乃是臣子之福,大晏之福。”
李郁萧眼见有戏,连忙问:“那么这顿饭朕到底错在哪儿?”
穆庭霜无奈道:“陛下,这席面端出去,谁不知道陛下喜好葡萄?保不齐就有错心思的,日后专门挑一些类似的瓜果来御前讨好,长此以往,宫人不思踏实办差,一个一个都往陛下的喜好上头钻营,不成体统。”
啊,对了,李郁萧想起来,这人之前是说过,做皇帝的不能随意把喜好透露出去。李郁萧只记得不能把器重谁、讨厌谁透露出去,倒忘记衣食住行其实都跟喜好两个字脱不开联系。可是这边儿似乎是晒盐法还不很精细,只有粗盐,还很珍贵,因此汤啊菜的全都淡出个鸟,真的好难吃啊。
那边厢穆庭霜又道:“陛下九五之尊,瓜果剥皮这等小事又为何亲力亲为?”
李郁萧被他训得无话可说,可是内侍们的手谁知道拿过什么啊?还不兴有点洁癖了?再瞅瞅案上,这两盘子葡萄马上要吃完,想遮掩也遮掩不了。等等,李郁萧眼睛一转,向殿外扬声道:“穆卿在凤皇殿进朝食,按朕的席面再上一席。”
“陛下,臣真的不——”
“不吃不行,”李郁萧截道,“穆卿日夜戍卫凤皇殿,劳苦功高,朕怎能吝啬一餐饭食呢?你得吃。”
少顷内侍抬着食案进来,在穆庭霜跟前置下,又问李郁萧还有什么吩咐,李郁萧笑眯眯道:“有,穆卿十分中意葡萄,眼见是用了不少。”
嗯?
谁用的?陛下您说清楚?穆庭霜不意自己要顶这个虚名,一时非常纳罕,行,您的喜好不能轻易叫旁人揣测,我的喜好就能么?
没想到李郁萧还没完,接着道:“传朕指令,少府贡的葡萄,往后往凤皇殿进多少,按数一例务必也往穆侯府上送去。”
穆庭霜恢复面无表情,可是道理是他教的,替君分忧也是他说的,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李郁萧道:“臣谢恩,陛下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实在长进。”
“穆卿教得好,”李郁萧两只眼睛弯弯,再次把内侍打发出去,谨遵教诲捏着鼻子吞下一口很像韭黄稀米粥的东西。哇,就难喝,他撂下碗。忽然问穆庭霜,“穆卿,朕记得你有一条绣着白梅的手巾,随身带着么?借朕一用。”
“诺。”穆庭霜不知他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他手依言探进袖子想抽出手巾递过去,可是一模之下他猛地一顿,自己手巾呢?
李郁萧看他动作,半晌才道:“没在身上?许是落在东配殿?”着意打量着对面人的神情,李郁萧抽出方才在兰汤殿洗净熏好的白梅手巾,不紧不慢往嘴上擦一擦,“记得吩咐内侍去取,贴身的东西,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