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视力恢复,可是一瞬间竟然有些希望没恢复,因为这张脸好影响他思考。虽然随着眼前的白雾越来越轻,脑袋也不那么疼,但李郁萧还是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目前看来,穆庭霜是救得他的性命,可为什么?如果想邀功,他干嘛不将此法大大方方交给太常太医令?他这么样悄无声息的,看上去……不像是为了穆家,倒像是为了他自己。
可话说回来,癔病,太医令都不敢妄下断言,在这时代几乎是绝症,为什么穆庭霜知道治法?
李郁萧在打量穆庭霜的档口,穆庭霜也在打量他。
穆庭霜心想,这小皇帝,大病一场倒生出些城府和胆量,搁往常不早吓个肝胆俱裂?少说得哭一鼻子。如今倒沉得住气,怎么上辈子没看出来还有这等资质?
是了,上辈子他和这位陛下也不亲近,摸不清性子也是有的。
想起上辈子,穆庭霜心中一冷,如今重来一次,可得换个活法儿。他望一望榻上的天子,心想这辈子臣就跟您亲近亲近,捞个天子亲信当当,才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是。上辈子陛下这次发病以后双目失明,每日借酒消愁,彻底丧失斗志,再没有与穆家抗衡的心思,这可不行,臣可就指望您遏制臣那位好父亲呢。
忽然穆庭霜看见陛下向他伸出一只手,面上只目不转睛地看住他,他便做得询问姿态:“陛下?”
“穆卿,”李郁萧慢慢开口,“过来扶朕。”
穆庭霜顿一顿,称诺,依言上前托住冰凉的一只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骤然被抓住,不是两人挨得近手指不小心的擦碰,也不是君臣间以示信重地轻轻拢住指尖,而是真真切切被人握住。
李郁萧情真意切:“穆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能臣,危急关头还是你最有忠心。此番太医令说朕除却有疾,身上还有中毒的痕迹,朕深感惶恐,思来想去,追凶之事还是要交给你朕才放心。”
他想的是,既然你要表忠心,那就给你机会好好表一表。去查吧,我看你能查出什么名堂。要是朕顺便能看看你到底要干嘛,那就更好了。
这边厢穆庭霜则在心中拊掌,好,会试探人了。可见历经大变故是能磨练人。
既然陛下要试探,他可得让陛下探出他的忠心才行,穆庭霜当即往地上一跪,并没有松开两人交握的手,只是举过头顶:“诺,陛下信重,委以重任,臣定当查明真凶,为陛下解忧。”
说完他捧着李郁萧的手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碰,而后拜伏在地。
他这一拜,腰背笔直,衣服上的组绶滑过肩背,和雀色的冠璎缠到一处,半束的头发散在地上,蜿蜒到李郁萧脚边。并不习惯有人动不动就给自己跪下,李郁萧有些无所适从,却忽然生出一个旁的疑问,他的额头,怎么这么凉?
凉得人手指头尖儿麻麻的。
李郁萧盯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觉着沾上些旁的气息,他愣愣地叫起,脑子一抽,忽然问:“穆卿用的什么熏香?”
穆庭霜稍稍抬眼看他,嘴上答道:“甘松香。”
“只有甘松?朕怎么闻着仿佛有什么花香呢?”
“陛下英明,”穆庭霜又摆出笑脸,“山有嘉卉,甘松卧梅,时人常往甘松里头混合白梅。”
原来如此,真是好闻。李郁萧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回头叫御府令配来凤皇殿。”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啊,嗅觉动物的本质不小心暴露,是不是不太妥当?会不会显得过分亲昵?
穆庭霜则在想,陛下是为着显示亲近,这是给个棒槌又给枣儿呢。行,为君之道倒很是入门,就是防自己防得紧。
不过眼下的防备……也不全是坏事,宫中有的人还是要劝陛下避开些。而堵不如疏,劝不如举。他笑道:“何须劳烦御府令?听闻宫中掖庭新得十余位家人子,个个出身良家容貌出众,中有一罗氏,格外蕙质,陛下在病中,整日灌汤饮药的想必也是烦闷,不如多多召唤罗氏来凤皇殿陪伴。”
什么?穆庭霜举荐的良家子?
其实按照这个世界的婚嫁惯例,他李郁萧这个年纪,又是天子,早该立后娶妻,可是他的后宫空无一人。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立后,那是因为,穆涵的闺女还小。
没错,他的婚事也是穆涵做主,穆涵的闺女就是一早定好的皇后人选。奈何穆家娘子才十一,而今年李郁萧这身体已经十六,寻常人家这年纪的儿郎早已婚配,因此上半年他过完生辰,朝中就一直有人上表催促广纳后宫的事,穆涵见实在拖不得,这才捏着鼻子给选出十来个小姑娘送进宫候选。
这些小姑娘要么出身不显,要么根本出身穆氏党羽,李郁萧对她们没印象,但是不碍事!穆庭霜举荐罗氏?说明罗氏肯定是穆家的人!不得行,可得多个心眼,不能相信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