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帮你啊?”老妇在前头走着,“我们这个村子里啊,见多了这样的人祸,十之七八无人来认,最后报官被顺天府带走,仵作那里待几日,下葬了事,能在这附近下手的都是高手,查不出来的。
自然也有许多人寻了门路找到这里,寻主家的不论,寻同僚与寻兄弟的,寻到也就是挖个坑埋了,讲究点的裹一张草席、盖一方白帕,户户敲门讨棺的,你是第一个......这愣头青的模样,还挺让人心疼的,便信你一次。”
傅旻垂头跟在她后头,“多谢婆婆。”
带上四口薄棺,拉上两辆骡车,傅旻等人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僵直的同僚尸身置进了棺、搬上了车,静默地在雪地里往京中行。
骡车没进傅府主宅,而是进了一条街外的另一处二进院子,专给府里的侍卫留的一处“宿舍”,带着章琪的尸体回来的同僚也落脚到了此处。
简单装饰,麻布上堂,停灵其中......大家静默又有条不紊,似乎早就有准备要做这些事。
傅旻也找了一套素袍换上,嘱咐身边人,“辛苦一下,振作一下,联合情报司、护龙卫一道,将章琪所有的走狗抓起来,便同情报司与护龙卫讲,这是我傅旻求他们办事,日后必有重谢。”
又嘱咐另一批:“请高僧来超度,重新置办寿材等一应用具,厚恤亲眷、风光大葬。”
都安排稳妥,该出门的都出了,该留下的也架起来了火盆,傅旻跪在蒲团上,一声不吭焚着纸钱。
还未焚几多,外面人便来禀告:“爷,右相递了帖子,请您去府上一叙。”
“我正待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傅旻站起身来,扯下头冠上的麻布收进前襟,嘱咐身边人带上章琪,“久不登门,送右相一份大礼。”
与方才的灵堂冷清不同,章府在这寒天也有花盛放,暗香袭人,风雅至极。
傅旻熟门熟路地进了章致芳惯用来待客的院子,他心里有恨,也顾不得礼数,门都未敲,推开便入。
“左相来了?”
章致芳同样在泡茶,见傅旻来,起身热络寒暄。
傅旻没有心情接他的茬,自落了座,“何事?”
章致芳淡淡一笑,坐到了傅旻对面,一指眼前棋局,“发现一极有意思的残棋,邀左相共同赏鉴。”
傅旻皱眉,“章致芳,我没空陪你耍这花把戏。”
章致芳仍然不恼,只是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顾自几步下到了要紧处,“左相,你看这......”
他伸手落下了一枚黑子,又抬手拿起来,“这便是棋眼了。”
“你想说什么?”傅旻硬邦邦地问。
“在你眼里,陆望安是不是天底下最最纯洁、最最善良的人?他崇尚仁政、爱民如子,一行一止无可指摘,皎洁便若天边明月?”章致芳问。
“如何?”傅旻回话好不客气。
如何?章致芳嘴边仍是噙着淡淡的笑,说如何,便是认下了。
“但你可知道?”章致芳伸出自己已经萎缩到比另一条腿短了一寸的伤腿,拍了拍给傅旻看,“我这腿早年虽在寒湿之地落下了毛病,但回京多年却养得十分不错,痊愈也似乎是不日之计。但......”
他抬头看向傅旻,“但咱们那位陛下登基之后,却在清晏殿与绥极殿熏了香,两样香兑起来,于旁人是清心咒,于我这身患寒症、腿脚不便之人却是催命符。”
“这样黑的心肠,你怕是不晓得吧?”
傅旻皱眉,“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原来你也不愿意接受他是这样为人的事实,”章致芳这下笑得更开心了,“打淮南回来后,陆望安第一次临朝,我的腿脚灵便了许多,你还多看了几眼来着。”
“因为,没有上朝啊,那要命的香,停了许久呢,腿脚自然就便利了许多了。”
“便是如此,那为何针对你?你心里没点数吗?不能直接砍你的脑袋,还不能使点别的法子?凭什么就你们能使绊子,明月为皇帝,就不能让你们不舒坦了?”
“痴儿......”章致芳见他恼羞成怒,只叹了句这个,又擎着棋子道:“这棋眼,于我而言是章琪,于你而言是陆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