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望安揣着明白装糊涂。
“别装傻,”傅旻扶着他慢慢往上行,“改与不改都看你,我只是一个建议。”
“其实我也挺纠结,”陆望安闷闷不乐,“如果在刚入京的时候让我晓得原是因为我乃先帝子嗣才被按在了皇位上,以我当时的性子,恐怕要去掘了他在京郊的衣冠冢。”
说着话他叹了口气,“可是......或许从前还不觉如何,与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两个男子若要相知相守,阻碍何其之大。先帝能对我父做到这许多,真的很难得。”
傅旻也点头,九五之尊富有四海,见多了花花世界,便很难有长性,能愿意用情本就不容易,痴情至此更是人间难有。
“但是他对我又不好,”陆望安很委屈,“先是不管我,后来又扔了个那样难当的皇帝位子与我坐,我进京后的每一步都如同行在泥沼里,一步更胜一步的艰难。”
这样的道理傅旻何尝不知,幼年登基者有之,但那些都是从幼时培养起来的,一行一举都有依照,但明月当了十几年的小少爷,突然让他去当皇帝,自然是难,难若登蜀道,难若上青天。
“先帝身子一直硬朗,估计他自己也料想不到竟会被一场急病夺走了命去,”傅旻尝试开解他,“若不然,以他那般对你父王百依百顺的性子,定会找个旁人培养,哪会顶你上去。”
陆望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师哥这话说的没准是对的,想必当时先皇也曾在肃王、淮南王两个弟弟之间摇摆过,这二人都有本事、有能力,肃王叔虽同自己一样懒得管这江山,但若真逼着他上,他倒也是会接。淮南王则更殷勤些,怕会高高兴兴地领旨谢恩。
虽说先帝一脉与淮南王一脉诸多旧年龃龉,但事到临头,未免不会选择这个年轻又有野心的弟弟。
若非是闻到了丁点继位风声,估计淮南王如今也不会如此反骨赫赫。
只是,突发急病,病情急转而下之时,若随便指定藩王上位,其余藩王必定心不平,届时免不了斗破头来争抢皇位、笼络朝臣,天下恐将大乱。
这皇位,必然是先帝自己的子嗣来继承才最稳妥,陆望安的身份虽未昭告天下,但却必定说与了心腹肱骨。
陆望安懂这些,懂,才更难受——若旁人各个都有苦衷、各个都怨怼不得?那他吃的这些苦该从何处发泄?难不成要来怨恨自己八字不成、命道不济吗?
都道人,劳苦倦极则呼天,疾痛惨怛则呼父母。(1)
下有朝臣百千、无数元元,在大晋的土地之上,他陆望安的一对孱弱肩膀,便是天。
至于父母......是寂寂兴国的黄土两抔,是不曾承欢的年月几许,是破釜沉舟的诏命一则。
他又往何处呼?
陆望安心里难受极了,朱红城墙、紫袍金冠下面如何荒凉颓乱从来只他一人知晓,哪儿有这样容易释怀?也幸亏此番是师哥亲自来劝,若是旁人,他的镇纸怕早也扔过去了。
方才扬言说“并不难爬”的人心绪波动之下,眼眶发热,足下发虚,行未至半山腰,便乏了力。
察觉手边人轻晃一下,傅旻便将手上的篮子倒到了左手上,一个躬身,便将陆望安打横抱了起来。
“师哥......”陆望安惊呼出声,“放我下来,这样你太累了。”
“我不累,”傅旻拿出来了跑十公里的策略,不求速、只求平,一步一步稳稳地往石阶上迈,直言:“虽说这些日子因为受伤缺了锻炼,但总归身体底子犹在,经年累月练得这样苦,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抱你一抱?”
陆望安是真好哄,当然也得看是谁哄,反正他方才凄风苦雨、愁云惨淡一通琢磨之下,简直恨不得从这山上一跃解千愁了,但傅旻一开口,他就又舒坦了——
红尘自有百般好,还是要好好活着、好好体会。
想到山脚下还有车夫瞧得见自己这般,陆望安还有些羞赧,但他也确实是走不动了,往常前来祭拜是能自个儿爬上去,但如今特殊时期,小腹才隆起那么点,已然拖得他体力严重下滑,便十分羞赧也未挣扎着下地,只是探手过去,“师哥,我帮你拿着篮子。”
“嗯,”傅旻松开手指递到陆望安手里,紧接着便开始笑。
又笑什么?此间只有我二人,定然是笑的我,陆望安抬头瞪他,“在笑什么?”
傅旻低头,还是一脸坏笑,“想到了一个故事而已。”
听到故事,陆望安来了兴趣,“什么故事?”
“这故事呢,说的是一个书生,”傅旻抱着人爬山,还要一边讲故事,如此都还未喘,“这个书生进京赶考,身上背着个好大的包袱。旁边的路人就问啦,说小相公,你骑着马如何还要自己背行李,直接挂在马鞍上岂不是更好?
但那书生就说啦,老丈你不懂,我这马同我已赶了好久的路,十分疲惫,我将行李背在身上,则多少可以减轻它些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