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崎教官要走了。”萩原研二说,“就在今天,学妹看见有人在帮他提行李。”
这一个个字是那样含混不清,可却像法官落下法槌,代表了再清晰不过的判决。
现在同从宿舍里追出去的那次不一样。那时候松田阵平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头发凌乱,脚趾还钻心地疼,看起来怎么样都称得上一句狼狈,但当他站在初崎千鹤面前的时候,看着初崎千鹤眼睛的时候,其实根本抽不出什么心思去关心自己的模样,甚至都压根没觉得自己狼狈。
可现在,分明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却真的觉得自己很狼狈。
他确实想过也确实清楚初崎千鹤有一天会离开,但无论怎么设想,无论模拟多少次,无论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当这朵始终盘旋于他头顶的乌云终于降下暴雨的时候,松田阵平还是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个浑身湿透,哪怕他现在真的衣冠整洁,但用万分狼狈来形容也不为过。
因为那时初崎千鹤回头了,有两个人,而现在只有他一个。
可离别往往是残酷的,它突然到来,又不会留给松田阵平多少时间。松田阵平闭了闭眼睛,所有的慌张、痛苦、爱意和义无反顾都化作了嘴边的一句:“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萩原研二不费吹灰之力就明白了松田阵平的言下之意:“……我们之前上射击课的教学楼附近。你要去追?”
“鬼冢教官就站在那里,你怎么偷溜?”萩原研二侧头望了一眼正盯着他们的鬼冢教官,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你现在跑出去肯定会被鬼冢教官逮个正着的,说上厕所?装病?要不然我牺牲一下,装下胃痛,让你背我去医务室,然后你借机偷溜?”
松田阵平摇了摇头:“骗不过鬼冢教官的。”
这些理由放在别人那里当然能请假,但要怎么骗得过一直盯着他们的鬼冢教官?鬼冢教官在警校教了这么多年,一般的谎言是根本无法在他面前蒙混过关的。可如果再等等,等到下课再去找初崎千鹤,谁知道初崎千鹤会不会还在学妹看到的地方?到时候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其实现在过去也可能一面都见不到。
难道真的连一面都见不到吗?
“……你的同学们丢下你走了,”他听见初崎千鹤平静地说,“上车,我让人送你一程。”
就像流星划过无边无际的长夜,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光,松田阵平骤然停下脚步,不说萩原研二和大部队,就连在终点线前观望的鬼冢教官都被他的异样惹来了目光。松田阵平在自己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中,转过身,一时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推断还是他的妄想——
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初崎千鹤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止是表达自己送松田阵平回警校的意思?
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种可能,松田阵平当时没听出来他话里藏着更深一层的意思?他是不是在对松田阵平隐晦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是不是希望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松田阵平也能来送他一程?
如果是真的……
那初崎千鹤可能真的还在那里。
松田阵平身形不由自主地顿了一瞬,但那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他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突然迈开双腿,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向远方奔跑,将所有的风声抛在脑后,连鬼冢教官怒气冲冲的一声“松田阵平你给我回来!”咆哮都不顾了。他竭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在奔跑,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到了萩原研二说的地点,也是在将近十分钟后了。
汗水彻彻底底地浸透了他的脊背,松田阵平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墨镜早就在刚才的一路狂奔中丢在了警校的不知道哪个角落。他抬起头,视线像是鹰隼般扫过附近的每一处,视野尽头没人便立即直奔下一个地方。但“附近”这个词实在太笼统,松田阵平根本不知道具体划分在哪里,只能如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应该过去了很久,下课铃声在警校的校园里响起,教学楼里挤满了出来的学生——
可是他还是没找到初崎千鹤的踪影。
他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脸,许多人从他身边走过,投来好奇的目光,天边的夕阳马上就要沉下地平线,黑夜马上就要淹没整个校园。
——是他的妄想。
有块石头重重地落了下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砸得四分五裂。松田阵平随便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找一遍——他的内心还有个微弱的声音,告诉他是因为没有具体地点,再找一遍说不定就能找到。
哪怕他已经快将这栋教学楼附近翻过来了,甚至恨不得将警校校园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找一遍。但他还是固执地迈开步伐,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心里那声音也越来越轻,轻到连他自己马上都要听不见的时候——
奔驰沉闷的发动机声忽地从远方传来,与松田阵平擦肩而过。松田阵平下意识循声望去,旁边的那条柏油路上,一辆熟悉奔驰的车灯正在闪烁。
分明隔着这么远,却好像也能刺痛他的眼睛。
奔驰车内,初崎千鹤面无表情地坐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在警校不管怎么说,他的安全都还算是有保障的,跟着他的保镖少,公安也不会有太多意见。但今天离开警校的转移不一样,初崎千鹤即将前往政府的某个秘密研究基地,公安派了好几个人过来,还有一些便衣警察在警校外等着。
他一向不喜欢太多人,此时也没什么和别人闲聊的欲望,只单手撑着头靠在车窗边。他不说话,别人自然更不敢说话,奔驰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向前开去。只是不知怎地,初崎千鹤贴着车窗玻璃的手忽地顿了顿,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穿过了贴着防窥膜的冰冷玻璃,手上的肌肤为之一烫。这感觉对于初崎千鹤来说不陌生,与此同时,负责开车的保镖小心翼翼地问:
“初崎先生,后面有人在追我们的车,”他说,“您看是不是上次您让我开车送回来的那位——”
初崎千鹤抬起头,望向后视镜,瞳孔不由为之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