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孩子,”院长的表情淹没在阴影里,声音冰冷,“我也从来不会夸这样一个孩子。”

中岛敦还是不相信:“可是,可是大家都说有过哥哥这样一个——”

“那是因为你每天都对所有人在讲自己的梦,他们不忍心戳穿你而已。”院长平静地宣布,“中岛敦,你幻想自己有个哥哥无所谓,但你不能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也不能分不清梦里的人和现实里的人——回去睡一觉吧。”

……

梦境和现实?

中岛敦张了张嘴,想反驳院长。但院长常年以来都是孤儿院的权威,他一时竟然找不到理由。他只能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推开门,低低地对自己说一声“我回来了”,扑到松软的床上。

真的是梦吗?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宿舍,想找到另一个人的痕迹,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孤儿院太穷了,孩子们不会有太多自己的私人物品,最多也不过一床被褥和几张泛旧的糖纸。甚至都不需要院长费心收拾,随便拿个塑料袋一装,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就会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其实从当时的横滨而言,院长的做法是很清醒的。中岛敦还那么小,不可能走过到处都是Mafia火拼的横滨去找初崎千鹤,但小孩子永远有着大人不能理解的倔强——所以只能尽早地断了中岛敦的念想。并且,在院长看来,初崎千鹤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孩子,也有了新的家庭,如果和孤儿院的孩子频繁联系,院长担心他不能很快地融入全新的家庭。

更何况,初崎千鹤也太小了。他甚至没有比中岛敦大多少,就算他再优秀,肩膀上又怎么能背得起另一个孩子的重量?他们相处的也不过是这短短几年,不该被这短短几年困扰。如果长大以后还挂念着,那么长大以后重逢也来得及。

但院长也没有想到,可能一切背后都有命运的推手,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如他所料的。

初崎千鹤新家庭的新闻惊动了整个日本,然而那已经过了太多年了,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中岛敦都已经接受了院长多年以来的说法,认为当年的哥哥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一个梦。

然而梦还记着他。

“喂?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中岛敦举着话筒,困惑地出声,“我听他们说您是来找我的……院长说每年您都会赞助孤儿院,之前我收到的礼物是您送的吗?”

“……”

电话那边许久没有声音。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好心,不过以后真的不用给我送礼物了。”中岛敦低下头,踢着沙子,望着那晚不知怎么格外惨白的月亮,不安地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给我送,我很高兴,但我都没法给您回礼,收着也不太好……”

“要不算了吧?”

中岛敦其实对那通电话没有什么印象了,但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意识到那通电话是谁鼓起勇气打来的。初崎千鹤那时候打来电话,应该是因为他想方设法和那些科研机构达成了和解协议,自己也成年了,能够亲自当中岛敦的监护人。

但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堵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那边终于传来初崎千鹤平静的声音:

“好的,我给你们孤儿院打了一笔钱,希望你能够上学,”顿了顿,他又很轻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中岛敦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又觉得是自己的臆想,摇了摇头,道谢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第35章 所谓暗示

世界上有将近百亿的人,人与人之间能相遇的可能本就渺茫。而在相遇后分别,重逢会比相遇更难——因为相遇之前不认识彼此,也自然不会有任何希望;但相遇过后,期待会将等待拉得无比漫长。

而哪怕终于等到了即将重逢的那一刻,也会有许多阴差阳错,甚至可能对面不相识。

即使弟弟对于初崎千鹤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一生亲缘关系单薄,所在乎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但他生命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教导着他不能离在意的人太近,要保持着一定距离,即便他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游刃有余,也会害怕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尖刺勾破那几个人的伤口。

因为他和许多站在这样高度的人都不一样,他从小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在鲜花和追捧中不会动摇半分。也因此,他明白自己是做不到永远将身边人护得密不透风的。

既然做不到,那不如干脆利落地选择远离。

但他并不是生来就无坚不摧的,更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不会记挂的,偶尔也会有忍不住回头动了妄念的时刻。但那时那刻,听到中岛敦客气的拒绝,哪怕是隔着电话线,最后的一点妄念也都破灭了。

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