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院长没说话了,那意思就是让沈牧自己跟高书记解释。
“我孩子还小...”沈牧只说了五个字,已经胜过了一切,办公室霎时间沉默了下来,这是最合理的理由,也是让人最无奈的理由。
然而高书记却压根不买账,“孩子小?孩子小,咱们不会少孩子一口饭吃,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家庭固然重要,但你是军人,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如果你瞻前顾后,儿女情长,那你就不配做一名军人,也不配做一名航天人!”
高书记劈头盖脸地将沈牧臭骂了一顿,“你问一问在座各位,从六十年代至今,哪一个没有下过基层苦干?哪一个要等孩子大了才去钻研事业?你要等你的孩子长大,国家能等得起吗?世界上又有哪一个国家在等我们?不不,他们确实在等,西方国家都在等着看我们国家的笑话!嘲笑我们华夏泱泱大国,竟然连送宇航员进入太空都做不到!”
高书记的脸本来就是黑红色,怒起来时涨成了猪肝红,他气得指着沈牧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原本他以为沈牧吃苦耐劳,对这份事业有坚定而异于常人的执着,未来一定能成为航天事业的领头人之一,可他却如此的叫人失望。
高书记气得一甩手,“行了,算我老高看错人了,不去拉倒吧!刘院长,我们走了。”
刘院长连忙站起来,去拉高书记,“老高,老高,别这么大的火气,你消消气,沈牧,快去倒杯茶来。”
沈牧知道高书记的脾气,这也是个为了航天事业奉献终身,值得人尊敬的长者,高书记的家在东北,和泉市一个东北一个西北,天各一方,他女儿刚出生他就离开了家乡去到了泉市,一直到现在,他女儿都已经成家了,他期间只见过女儿两面,还是他爱人带着女儿来的泉市。
在他面前,沈牧十分的愧然。
高书记被刘院长安抚着坐了下来,刘院长还在不停地让高书记消火。
沈牧垂着头,立在一屋子从泉市来的同事面前,他感到愧疚,煎熬,还有深深的无奈。
刘院长对沈牧说道:“沈牧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吧,回家跟爱人商量商量,你知道载人航天工程对我们国家的重要性,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了。”
高书记也说道:“我们明天才回,你明天早上给我答复。去就买票走,不去就拉倒!”
沈牧从刘院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天空一改之前的湛蓝,变得乌云密布。
沈牧久久地站在走廊上,沉默地看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等回到家,客厅一片欢声笑语,毛宁宁和阿宝在客厅玩耍,柳烟凝坐在沙发上,她最近迷上了钩花包,用漂亮的毛线勾包包,鞋子,柳烟凝之前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前两天她看到胡雪华背了一个毛线包非常好看,顿时就迷上了,回来之后就自己去买了毛线,胡雪华教她起了头,秦姨也会勾,在这两位师傅的指导下,柳烟凝勾起了人生的第一个毛线包。
她还有个雄心壮志,要给家里每个人都勾一双毛线鞋呢,不过这个理想很快就破灭了,柳烟凝不是干这个活的料子,她可以在开车的时候胆大心细,勾这个花包的时候却总是漏针忘换线,勾了一半就已经叫苦连天想扔了,但自己开的头,怎么样都得坚持完。
柳烟凝苦大仇深的在跟一团毛线作战,沈牧站在门口,贪婪地望着她。
柳烟凝一抬头,视线就落入了沈牧悲伤的眸子里,这让柳烟凝忽地想起了上一次,沈牧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那次沈牧很快就收敛起了悲伤,这次沈牧却站着没动,望着她的眼神中流露着不舍。
柳烟凝顿时就明白了,她心跳一滞,手指头上缠绕的毛线也松开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已明白即将发生什么。
半天,柳烟凝率先站起来,慢慢地朝沈牧走过去,沈牧鞋都没换,踩上了地板,先一步走到了柳烟凝面前,一把揽她入怀。
阿宝和毛宁宁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父母亲密都不会当着阿宝的面,他好奇地看着。
沈牧紧紧地抱住柳烟凝堪堪一握的腰肢,滚烫的眼泪落入柳烟凝的衣襟,从她洁白的后脖颈滑下,滴在她的皮肤上,在柳烟凝的灵魂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烙印。
柳烟凝抓着将沈牧的腰,她感觉到了他浑身肌肉克制地颤动,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第一次见,就让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六只眼睛看着客厅里相拥的夫妻二人,全都好奇与不解,还有担忧。
良久,沈牧终于松开了柳烟凝,他为自己的食言感到痛苦和自责,可他灵魂上的烙印时不时地发烫,让他夜夜不得安眠,他的□□归顺于家庭,可灵魂却要臣服于理想。
柳烟凝抬头看向沈牧,她那漂亮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泪水在眼眶打转,嘴里却坚定地吐出了两个字:“去吧。”
沈牧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阿宝终于注意到爸爸在哭,他蹬蹬蹬地跑过来,拉着爸爸宽厚的大手,担忧地询问,“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哭啦?”
阿宝将自己的汗巾摸出来,垫起脚,想要给爸爸擦眼泪,但是他的身高对爸爸来说太矮了,够不到。
沈牧单膝跪地,将脸凑到了儿子面前。
阿宝认真地帮爸爸擦去眼泪,他看到爸爸妈妈的眼睛都很红,扁了扁嘴,也快哭出来了。
沈牧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将头挨着他的小脑袋,儿子身上带着一股奶香味,这让沈牧心里的酸涩更是无限放大,他这辈子自懂事之后从未掉泪,求学的时候那样艰难,他和肖强两个去水泥厂扛水泥挣学费,大夏天,水泥厂里面满是灰尘,扛一天水泥下来,水泥灰和了身上的汗水之后都在皮肤表面凝固了,洗也洗不掉,他也没有哭过。
柳烟凝蹲下身,伸手擦去沈牧脸上的泪水,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来,“放心吧,我们娘俩会过得很好的,你不必担心。”
阿宝感觉到了父母的悲伤,靠在沈牧怀里也哭了起来。
毛宁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阿宝和他爸妈怎么都哭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胡雪华的声音,她来叫毛宁宁回家吃饭了。
她直接走到了阿宝家门口,柳烟凝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连忙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挤出了笑容,“雪华姐啊,就让宁宁在这吃了吧。”
胡雪华笑道:“家里饭都好了,宁宁,快跟妈妈回家吧,明天再来。”
有外人来了,沈牧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了起来,但他没有转过身,他此时的形容一定很狼狈,他不愿给家人以外的人看到这个样子。
毛宁宁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胡雪华回家去了。
柳烟凝拉着丈夫和孩子来到卫生间,共用一盆洗脸水,将脸洗了,她做出轻松的样子,“先吃饭吧。”
沈牧也压制了悲伤,拉着阿宝,“行,我们先吃饭。”
秦姨轻手轻脚地饭菜端上桌,她从夫妻俩的反应中大致猜到了缘由,心里也闷闷不乐,端着碗饭躲厨房吃去了,将饭桌留给了一家三口。
今天晚上炖了鸡,柳烟凝给阿宝和沈牧各自盛了一碗鸡汤,她叮嘱沈牧,“多吃点,去了那边伙食就没这么好了吧。”
阿宝喝了一口汤,抬头问她,“妈妈,爸爸要去哪里?”
柳烟凝默然,沈牧喝汤的动作也一顿。
“吃了饭再告诉你。”柳烟凝勉强一笑,也低头吃起来。但心里面有事情,总归吃不下多少,一桌菜,几乎没动几筷子。
吃了饭,柳烟凝和沈牧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新闻,但是没有载人航天飞船项目启动的消息,这是绝对保密的事情。
之前沈牧也只是猜测这个项目要启动了,等真正启动的时候,他反而没有告诉柳烟凝了,但是柳烟凝也能猜出来,因为沈牧变得非常的忙。
“我...我得去泉市了。”沈牧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知道柳烟凝知道,但是他还是得亲口告诉她。
柳烟凝一时间沉默无言,她没有办法问沈牧为什么要去,也没有办法问沈牧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她知道,这两个问题沈牧都无法回答她。
“我会照顾好阿宝。”良久,柳烟凝说道,她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这话已经表明了她支持的态度。
她的手被沈牧牵住,余光注意到沈牧朝她看了过来,柳烟凝也看过去,四目相对,柳烟凝看到沈牧表情极其严肃,甚至到了一种郑重的程度,“你放心,我去之前,一定会让刘院长做出保证,保证你们生活的安稳,保证阿宝的安全。”
柳烟凝握住他的手,笑了起来,“行,不管你再忙,每个月都要给我写信,我只要超过三个月收不到你的信,我就亲自去泉市找你问罪。”
沈牧郑重地点头,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他要给柳烟凝寄信也不会走普通的邮政了,“我一定会写信的,家里也有电话了,我有机会就给家里打电话。”
柳烟凝看着沈牧,她有千般叮咛万般担忧,却无法一一对沈牧言明,只能化成一句,“不用担心我和孩子。”
“什么时候走?”柳烟凝忍痛问道。
“...明天。”沈牧从高书记他们那里得知,因为总指挥迟迟没有安排下去,所以项目暂时还是停摆着的,已经是十万火急。
柳烟凝愣了一会儿神,原计划中,后天他们全家就要去拍全家福了,沈牧明天就要走。
然而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全家福的事情了,只能立马去给沈牧收拾行李,五年前沈牧走的时候,她可以漠不关心,这次她却放心不下,想亲手替沈牧将东西收拾整齐,不然他少带了什么,她都难以安心。:,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