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政事堂中的宰相们呼吸都是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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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只有太平公主一人奉命招揽文士,那么还可以勉强掩饰为是爱好文艺。但皇帝居然下令把皇嗣诸子一并搅和进来,那用意可就意味深长之至了。自天授元年传位以来,被降为皇嗣的前皇帝李旦便是足不出户闭门谢客,形同软禁。当下圣上骤然松口,甚至允许皇孙们出门交际,那影响便不言而喻:被摧折弹压了数年之久的李氏,即将于朝堂复苏了!

除了一一位毫无根基的佞幸以外,重臣们严守姬周圣圣相因之宗法,无论立场如何倾向如何,全都是铁打的传位李唐派,而今听到这李上而武下的言外之音,登时便是一阵意料不到的狂喜。

不过毕竟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这一刹那的喜悦转瞬即逝,宰相们立刻意识到了微妙之处:皇帝或许有意扶持李唐,但宽纵诸皇孙宗室之时,却又有意将太平公主推向了前台;所谓事为之防,而曲为之制,纵使李氏即将复苏,那也要在李氏内部制造出不同的权力核心,彼此牵制权衡,保证皇权的安稳无忧——都是亲近李氏,但亲近皇孙与亲近太平公主,那可是截然不同的选择!

……以李家人那上承太宗皇帝,所谓“不甘居于人下”的秉性,宰相们毫不费力便能想出将来的光景——一旦皇孙们长大有了心思,那昭文殿中该是怎样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地?

这样的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对希图上进的年轻官员,或许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但他们这把七老八十的骨头还要在皇孙公主中斡旋,那委实就太过折磨了!

所以皇室能不能做个人呐?

于是,那意外的惊喜一闪而过,以岑长倩为首的重臣们立刻体会到了某种难以掩饰的苦涩,但苦涩归苦涩,总不能为了将来的祸患拒绝这李氏复起的大好时机。岑长倩迟疑片刻,还是行下了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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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皇帝于御花园召见了太平公主,向她展示了那张褫夺周、来一人一切勋官爵禄的旨意。

自当日狄仁杰与皇帝达成默契之后,按照上谕的安排,太平公主这几日独居家中,除练习骑术射术意外,日日都要读诵太宗皇帝昔年批阅的奏折。如此磨砺十数日下来,公主也算有所长进,恭读了这份旨意后立刻下拜,自袖中取出一份绢帛双手奉上,朗声陈奏:“陛下,这是臣搜求多日,探访到周灭、来丑贼一人之罪证,真正是触目惊心,罄竹难书……”

周,周灭、来丑贼横行当世肆无忌惮,罪孽只能以不胜其数来形容,只要贵族圈子里长了个耳朵的正常人,酒席宴会间听两句八卦,都能顺手给两位酷吏罗列个足以灭九族的罪名。因此,公主呈上的罪证实在并无用处,但这份心意与眼力见却令皇帝颇为嘉许。

女皇接过绢帛,扫一眼其上触目惊心的罪行。眼见着罗列详密逻辑清晰,心中又多了几分欣然。

因为这一点欣然,她决定再多说两句。

“写得不错。”她淡淡道:“仅以奏章而论,已经有朕当年一一分的模样了。”

太平公主欣喜之极,赶紧伏地表示谦虚:“臣浅薄愚钝的一孔之见,怎能与陛下的圣虑相比?”

“是不能相比。”皇帝悠悠道:“朕当年受天皇大帝重托,受命辅政之初,便曾抚今而追昔,推测将来的局面。一旦卷入朝局,设若有个差池,该当如何收场?朕想着,自己的母亲虽然体健,但毕竟年老,在世的日子所剩无几,应该不会再受什么牵连;至于武家……武家人嘛,朕要是犯下过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临死前能将自己的哥哥嫂嫂们尽数带走,也算不枉此生了。”

“有了这个打算之后,朕才毫不犹豫,心甘情愿的做了高宗皇帝的宰割朝政的刀。”

太平公主:…………啊这。

……虽然都说女儿是亲妈的小棉袄,但小棉袄再怎么贴心,似乎也不必当着女儿肆无忌惮,将皇帝与亲戚的爱恨情仇倾述得这么赤裸显豁吧?

大概是猛料来得太过突然,当皇帝轻描淡写的吐露出这惊人的话语之后,公主头晕目眩脑门嗡嗡作响,拼命思索着往日贤臣可资借鉴的应对,但天可怜见,她在心中将高祖太宗高宗朝的史料翻了个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相似的情形——天可怜见,太宗皇帝固然也曾杀兄宰弟,但人家再怎么襟怀坦荡,也没有当着重臣谈论自己料理兄弟子侄的时内心纠葛吧?

——或者换句话说,如若太宗皇帝当真坦率到分享诛杀亲戚的亲身体验,恐怕魏征等除了啊吧啊吧神思错乱,也决计蹦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