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方醒来时自己怨气颇重,也唯恐伤他一丝一毫,光他那一次谣若湖中一次破碎失神,自己便不敢再下一步动作,只能到别处府邸四处撒泼泄愤,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情谊从未变过。
可他呢,无论自己为魔为仙,他从未透露过分毫别样的情意。
“怎么?”帝君见他久久不语,出声问道。
一芯故意装着无所谓,淡淡道:“没什么。现在是要去找荣语吗?”
“不,我们先去找舒子晋。”
走出舒家,到一空旷之地,周边布置各式各样的刑具,地上是残留多年的血迹,一芯想,这大概便是当年舒子晋自刎的刑堂。
邪风忽袭,一芯神情戒备,枕戈待旦,与之相反,帝君镇定自如,邪风掀起白衣飘飘,腰带随风飘零,如墨发丝轻抚在后,耳廓园润,薄唇轻启:“来了。”
畅虹涧主城那片乌云翻滚至此,那片乌云逐渐凝结成一实体,如同河道那黑不溜秋的物体,束妖囊中的妖髓竟与这片乌云发生共鸣,动个不停。
“舒子晋。”帝君的语气无悲无喜。
那黑不溜秋的物体渐渐化为人形,面上是墨色咒语纹身,明目难掩泪痕,那身形似在跪,又似趴着,唯有耸动的肩膀,看出他确然是很伤情。
这,便是舒子晋吗?
帝君凝聚仙力,金光闪烁,隐入他的胸膛,一缕幽魂从口中吐出,将束妖囊开出一小口,语气却不容置喙:“进来。”
咻的一声,那邪风便随着黑不溜秋的人形进了去,与妖髓狠狠纠缠一处,畅虹涧瞬时便云开见天,重见天日。
被吐出口的魂魄几近透明,望了那山那天,而后回转向前,眉眼弯弯,满是笑意,很是释然,道了声多谢,便自寻去路,去他百年前便该去的地方。
一芯想,他方才在那片乌云中,当是听了他父亲一番话,知其父为何心,懂得放下为何意。
他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舒子晋化出的柳絮妖已被收复,患怪疾之人瞬时便都停止长出新伤口,伤口处养出的白虫在阳光下已死去,一芯双手捏诀,以药仙之名,赐众生痊愈,除啃得只剩下头颅的,都已康复。
竹棚拆毁,各人回家,亲人到神庙还愿,个个眉开眼笑,展颜欢呼,宛如新生。
一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拯救苍生的感觉是这样美妙,甚至可以不求回报。而这些,正是身旁这个人时常做着的事。他便学会骗自己,这算不算是心意相通的另一种解读?
解决了一桩事,便仅剩厉鬼一桩了。
从那凌乱的故事中,拼凑出一个可能性。厉鬼便是荣语,可她竟对众人指认的舒子晋丝毫不仇恨,对此事件看似并交集的展德海却恨之入骨。那意思便是,女干污他的根本不是舒子晋,但那人是否为展德海,据已痊愈的展安筠之父展建柏所言,距当时仵作推断荣语死亡之时,展德海正在百里之外的店铺处理事务,有不在场证明,那便可有另一个推测。
真正女干污她的人一定与展德海有关,兴许是那人露出了什么马脚,说了什么言辞,兴许是露出了什么展德海特有的信物,她到死前都牢牢记着,展德海便是害死她的人。一个如此冰清玉洁的清高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生前无能为力,死后怨愤作祟,也算报了一仇。
畅虹涧的这一桩悲剧,简言概之,便是展德海雇人女干污荣语后将其杀死,嫁祸舒子晋,令其当场自刎,冉翰林郁郁寡欢、无疾而终,接二连三,冉、舒两家痛失爱子,荣家痛失爱女,展家不费一兵一卒,毁去几大家族多年盟约,几大家族不再和睦,异心四起,展家不慌不忙,逐个突破。这一石三鸟之策,使得展家从展德海那一代起,开始蒸蒸日上,一家独大。
人的贪欲果然无止境,四大家族之一仍不够,偏偏要一家独大。踏踏实实、厚积薄发不行,偏要剑走偏锋走捷径。何其令人感叹!
已痊愈的展家人,齐齐到展家坟前,对着被封印的厉鬼虔诚叩拜,又去那荣家父母坟前祈求原谅,再向天下大白当年展德海所作错事,扶持其余三家重盛。
藏起来的三百零六个道士,也被一一救出。
数道亮光斩破仙魔两印,失了戾气的荣语,笑意盈盈,国色天香当之无愧,而一直默默隐在她身旁打转的冉翰林,主动携手,巧笑倩兮间,双双魂归地府,再入轮回。
第三十八章
畅虹涧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天庭一盏茶的功夫。
方到终悠殿内,帝君唇色发白,只对一芯说自己需去闭关,一芯未作他想,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司命星君,二话不说开始翻找,直到看到荣语与冉翰林来世依然为青梅竹马,父母亦同样指腹为婚,这一路倒没什么波折,两人成亲后生三儿一女,两人白发苍苍,同日长眠辞世。而断袖之癖的舒子晋,来世亦成亲生子,度过平平无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