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常见的帽子,目的是逼迫几个老头子出山既然没有贤能之士辅佐,您二位总不能袖手旁观,高居干案吧?
但儒墨两家又岂是吃素的?孔老夫子淡淡一笑,只道:“老头子还不敢忘却先人的教诲。”
这是极为辛辣的讽刺了,讽刺得李斯都忍不住拉起了脸。
李斯正打算厉声回驳几句,却听上首叮当一声响。全程默不出声的公子扶苏突然直起了上身,淡淡开口: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就是老夫子的志向么?”
孔老夫子微微一愣,而后行礼:“公子所言不差。”
“道不行。”公子扶苏缓缓道:“那么老夫子以为,怎样才算是践行了你的‘道’呢?”
老夫子皱一皱眉,不觉抬头瞻望公子扶苏,神色之间略有诧异。
公子的疑问……竟像是认真的?
他毕竟是儒门一代宗师,当然不会虚无缥缈的议论什么“复礼”、“法古”,而是直接开口,谈及要害:
“天下官吏实在太多,百姓负担太重,可否稍有减损呢?”
大大出乎众人之意料,公子扶苏竟然点了点头:
“各郡的长官胥吏已经不足,不能再减,但陛下已经允诺削减宫廷的执守。老夫子以为如何?”
此语一出,殿中一片安静。诸生瞠目直视上首,真不敢相信这削减皇宫用度的命令会出自始皇帝之口!
那个巡游天下,以显赫炫耀为能事的祖龙?
没有搞错吧?
纵使老夫子也大为惊愕。呆滞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天下天下刑徒太多,不知可否……”
“有些刑徒实属罪不可赦,又多有六国余孽在内,难以尽数宽免。”扶苏立刻作答:“但请老夫子放心,陛下已经有了成算。”
皇帝虽然英断而又苛刻,但一诺千金,绝无敷衍搪塞的旧例。得到这金口玉言的一诺,孔老夫子自然再无不信。
但深信之余,却不由大为迷惑,愕然不解:皇帝这也……太好说话了?
他默然片刻,转头看向墨家钜子。
钜子并不在意皇帝的这种种诡异,直接向前一步,平稳开口:
“无论东海南海的盐民、渔民,都太过劳苦了。”
公子扶苏长叹一声,随后点头:
“朝廷会酌情削减沿海的税赋。”他道:“何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百姓生计劳苦,实在也是谋生的手段太过原始,所获实在太少……钜子心忧百姓,不知愿不愿意为民生稍稍尽力呢?”
他抬手轻拍,两个宫人快步上前,捧来了两卷绢帛,依次奉予农家、墨家两派的宗师。两人接过绢帛,展开后微微一愣:绢上文字纵横,图像清晰,赫然勾勒出了极为精细的机械结构。二位宗师都是此道的高手,仅仅一看便默喻在心,知道这是极为珍贵的图纸。
接二连三的巨大宽待被反复丢出,砸得诸生晕晕乎乎,反应不能,一时竟然开不得口。扶苏俯视呆呆跪坐的士人,轻轻咳嗽:
“诸位以为如何?”
孔夫子与墨家钜子沉默片刻,终于俯身下拜,行了自入殿以来最为真心城意的大礼:
当然,贤者宗师,终究不会被扶苏几句话的王霸之气所震,便纳头下拜,甘为小弟。孔夫子缓缓道:
“如此,臣愿暂留咸阳,亲眼见证陛下的仁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