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比我狠!
始皇帝的目光扫过了叔孙通额头上的淤血,却又很快移开了。只听皇帝淡淡开口:
“既然诸子中的顶尖人物都来了,那么,孔鲋呢?”
叔孙通微微一惊,不觉冒出了两滴冷汗。
皇帝果然还是一如即往的英察缜密。这位孔鲋正是儒学当代的大宗师、孔子八代子孙、通晓《尚书》、《春秋》的大儒同时,同时也是叔孙通博士的师长。
既然叔孙通巧舌如簧,能轻易说动百家贡献出最顶尖的人才;那么,叔孙博士自己所尊尚的儒家,自己遵奉的师长,总不能裹足不前,依旧抗拒皇帝吧?
叔孙通博士毕竟没有修炼到“分我一杯羹”的境界,实在不敢对师傅用这pua的技巧。他愣了一愣,才下拜禀告:“陛下正欲罗织百家贤才,臣怎么敢置身事外?臣已经备下书信,请家师出山……”
皇帝抬了抬眉:“书信?什么书信?”
自大秦一统以来,孔鲋等便避居于家,除派遣弟子叔孙通入秦以外,其余一无作为。这几年齐鲁的郡守曾三番五次修书邀孔鲋出山,这老夫子却谨守古君子的风范,每封书信都会仔细拜读、认真回复,却从不松口出仕,委实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物,是叔孙通写封信就可以打动的么?
叔孙通俯首道:“请容臣陈上信件。”
但叔孙博士并未从袖口取出竹简。稍等片刻之后,却听门外呼吸粗重,脚步山响,两个壮汉一前一后,抬进了两箩筐冒尖的竹简。
叔孙通恭敬行礼:
“这是臣修下的三百封书信。暂且先存上十日的量,其余的再慢慢的写……”
老夫子不是有古君子之风,每封书信都要亲笔作答么?我叔孙通一天寄他三十封信,烦也能把老头烦出山……
第26章 李斯
在泰山盘桓十余日后,皇帝车驾终于离开,取道济北、巨鹿,折返咸阳。
与往年大张旗鼓的巡游不同,皇帝并未征调沿途郡县的民夫清理修整道路、种植遮阳的树木,反而下旨节制各地长吏,令其“务求清静”、“不得妄起兴作”,种种口吻力求安定,与往日好大喜功的习惯实在迥乎不同。
这样的变化自然引人注目,难免招惹猜疑。但随御驾西行,另一则流言却不胫而走,一举夺走了山东诸地众士人的注意力据说皇帝被奸臣的谣言所迷惑,竟然要挖掘六国王陵,以此镇压王气,平息天下纷纷扰扰的反秦余孽。
此流言惊爆骇人已极,登时便口口相传,席卷南北;士人们奔走相告,所到之处无不是一片哗然,惊恐骇异不可胜言当日伍子胥鞭楚平王之尸,尚且是为父兄报血海之仇,而且也自知是“日暮而途穷”、“倒行而逆施”,必将遭致惨报。现在六国无罪而秦开坟暴尸,其残暴恣睢何止胜过伍子胥万倍?
非人哉,非人哉,真正是非人哉!
一时间众位士人义愤填膺,交口怒骂,恨不能侮辱皇帝自始祖大业以来的祖宗十八代。但践踏暴秦毕竟已经是多年的保留剧目,骂来骂去也实在没有新鲜说辞。诸生辱骂几日之后终于疲惫,却又生出了新的疑惑:皇帝雷厉风行,但凡有意见无不是立刻推行,绝不迟疑;怎么到现在为止,都只听到了刨坟的风声,没看到一点动静呢?
诸生百般打听,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原来这刨坟的主张是李斯所提,而且一度说动了皇帝。若不是忠贞敢言之叔孙通博士仗义执言、拼死进谏,只怕现在旨意都已经下来了。
得知消息后诸生又惊又怒,立刻转移了火力平日里骂暴秦已经骂得不新鲜了,现下正好有个新的靶子。他们异口同声,齐心协力,将李丞相喷得天下罕有,地下绝无,真正是三皇五帝以来,史册未见的绝世奸臣,万古邪佞!不要说费仲、恶来这种小角色瞠乎其后,便是烹子、自宫的易牙、开方,也只能自愧不如!
当然,有奸佞就得有忠臣,随着李斯的名声臭不可闻,叔孙通博士的名气也一飞冲天,渐渐已经能与古之圣人贤臣媲美。听到风声的士人们交口称颂,都说叔孙通博士铁骨铮铮,是当今罕有的诤臣、良臣,甚至有童谣不胫而走:“人生百年何所道?恨不早识叔孙生!”
在此民谣、赞颂甚嚣尘上之时,被叔孙通点名的诸位百家高士便如坐针毡了忠臣义士都亲自开口恳求你们出山,为天下稍作谋划;如若依旧高卧归隐,岂非扫尽了贤士的颜面?
这样的道德巨棒重若千金,各门的顶尖大佬委实是抵受不住社会性死亡的风险,只能硬着头皮带齐弟子,迤逦往咸阳而去。
到当月二十二日,便连执意归隐在家的孔鲋也实在顶守不住每天三十封书信的连环轰炸,虽然在家中咬牙切齿怒骂不肖弟子,还是只能乘马车上路。孰料马车走到中途,便能隐约听见道路两旁争论不休,不时有“叔孙通”的名字传来。
老夫子好奇心大起,遂命儿子下车打探。儿子与路人谈论片刻,回来后却是一脸犹豫。老夫子愈发疑惑: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他们在议论叔孙通的忠贞义行,称许他骨气铮铮,天下无双……”
老头的眼睛立刻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