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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微微蹙眉。在仰观天幕时他也曾留意这些小字,但思索之后也不得其解:
“这又是?”
“殿下。”长孙无忌俯身道:“这十几日来,臣与张公谨等一起查阅了府中诸多典章,自《水经注疏》、历代地理志中寻出了一些似乎有关的记载。”
他指向第一条“三五四,溢”,背诵前秦苻健传的记载:“东晋永和十年,前秦皇始四年,大雨霖,河、渭溢,岁有凶饥。”
这条小小的隶书,正是书写于舆图黄河、渭水之间。
长孙无忌手指下移,点出河南、河北两侧的“五九八,大水”几个小字:“隋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漂没数郡。”
不必再说下去了。李世民常与文学馆学士议论典籍经纶,对历史掌故极为熟稔,仅仅一愣之间,已经意识到了关窍:
“莫非这年份“
“是的。”长孙无忌道:“臣已经仔细核对过。前秦皇始四年与隋开皇十八年间相差二百四十四年,正合这‘三五四’与‘五九八’间的差额。正因如此,臣等才大胆揣测,猜想这舆图上标记的数字,恐怕正对应的是历年的年份。”
他停了一停,又低声说出自己的发现:
“臣等猜出这数字的用意后,随即便按对应的年份,一一查检史籍所载的灾异,想不到记录竟与这舆图彼此吻合,毫无差错……不仅如此,臣还依照这数字的规律逐次推算,算出今年对照的正该是‘六二六’。”
长孙无忌移动手指,指向了河北界内,那里同样有一行小字:
“六二七,旱。”
太子李世民霍然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
“说下去!”他断然道。
“是。”长孙无忌俯首奉命,继续解释:“若臣等愚见不差,则依天幕所示的舆图,明年春、夏时分,河北、山东将各有一场旱灾;至秋季,关中当有一场涝灾;至后年春夏,关内又当有旱灾,乃至波及关东等地……“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也不觉有些紧张。这灾异祸乱来得太多太频繁,即使以他的定力,一时都颇为心惊。他稳一稳心神,再度开口:
“此外,天幕舆图上标记的文字都以不同的颜色点燃,似乎也别有深意。以臣等的愚见,这些靛蓝的文字当是水灾、涝灾,玄黑的文字当是山崩、地动;朱红则多半是旱灾、火害。整整有法,各分门类……”
长孙无忌讲述完自己这十数日来所有的发现,随后正襟危坐,俯首不语,默默等待主上的决断。
而李世民依旧大殿中来回行走,心胸激荡不平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珍贵到无可言喻的消息!一旦把握住了天灾祸殃的规律,那么施政时便是事半功倍,占尽先机,必能开凿盛世的发端!
李世民蓦地停下了脚步,负手伫立于几案之前。他的衣衫巾带被夜风吹得飘舞鼓动,面容却在烛光起伏下晦暗不明,似乎正在长久思索。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太子轻声感叹:
“天灾无常,民生多艰。”
如果长孙无忌所言无误,那么自此往后整整四年,水旱蝗涝此起彼伏,大唐竟无一日安宁。如此灾异频生祸乱纷起,民穷国乱天下板荡,朝廷要面对的压力更将无可预料,不能不令人心生惧意。
长孙无忌立刻下拜,语气沉着:“多难兴邦,殷忧启圣,此天之所以命殿下也。人强可胜天,神明赐下舆图,用意正在于此!”
上苍为什么要降下这份标记灾异的舆图?不就是想让殿下您承担起这份抚民安邦、以人力胜天的责任么?
既然如此,又何惧艰难呢?
太子稍稍点头,随后露出了微笑:
“是啊,我们君臣该欢喜才是。”
上天毕竟还是待他们不薄,赐予下无限珍贵的情报,为他们预备出了足够充裕的时间。天意这样的眷顾爱怜,当然值得大唐的君臣们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