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驸马!”
陈绍大吼。弓弩手猛烈反攻,凭着高处优势,终于压制下了这一拨攻击。
此时裴萧元已快到对面。
在下方,李猛命人加速护送李延快些下到隘口出去,自己择定了一处最佳位置,拉弓瞄准,朝着裴萧元连发三箭。
裴萧元人在半空,荡动身体,避开了接连射来的头两箭,又一脚踢开第三支箭,接着,继续快速前行,手掌一把抓住了攀生在巨岩表面的一根老藤,人便攀上了崖壁。
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崖壁,移到巨石之后,接着,迅速拔刀,开始猛斫缠绕着巨石的几根最为粗壮的树根和枯藤。
整个过程,无半点停顿。
根藤顺利被他砍断。陈绍命人再次发力。
终于,这一回,伴着一道石体咔喇喇移位的闷重的异样响声,巨石彻底和崖壁分离。
“撒手!”
在陈绍的呼喝声中,众卫齐齐松开绳索。与此同时,裴萧元将绳套从巨石上迅速解出。
宛如一座来自天外的小山峰头,巨石挟着令人为之变色的恐怖力道,从崖壁当空滚落。
霎时,狭窄的谷地发出宛如来自地狱的轰隆隆的碰撞巨响。巨石带着途中被它砸落的更多的石块,大大小小,一起朝下砸去。
李延此时已快到隘口。马匹就在前方等待着他。他被发自头顶的这突如其来却又犹如泰山压顶般的巨响所震撼,一时之间,仰头惊望,竟忘了反应。
“殿下当心!”
是他身边卫茵娘那惊恐的呼唤之声惊醒了他。
“保护殿下!”
此时李猛纵身扑来,推着李延后退闪让。
轰的一声巨响,伴着惨烈的人声和杂乱的马嘶之声,巨石朝着几个来不及逃走的人当头压下,随即重重地砸在了在谷底。
犹如地动山摇一般,伴着一片飞扬得足有丈高的烟尘,附近那些侥幸没被砸中的人亦被震得纷纷跌坐在地。
待尘雾渐散,只见前方出口已被巨石和无数折断杂木堵死,更多的石块还在不停地从一侧的岩壁上滚落,越堆越高。一人下半身被压在了巨石之下,他的眼目和耳鼻不停地往外涌着血,张开的嘴里,缓缓地朝外滑吐着一段段的看起来像是肠子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他人却还没有死透,一只手还在微微地抓着地,双眼看着自己的同伴,无声地发着求助的信号。
然而他身边的同伴早都自顾不暇了。七八人又被相继滚落的小一些的岩石砸中。轻者头破血流,重者断筋伤骨。
李猛被滚下的一块乱石砸中手臂,被迫撒开了李延。当他恢复过来之时,不顾自己的伤臂,从地上一跃而起,到处寻找李延。
“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伴着一道压抑的痛楚呻|吟之声,他看到李延的一条腿被一块至少几十斤的石块压住,腿上已经鲜血淋漓。李猛大变,立刻冲上,推开石块,随即召来附近几名安然无恙的亲信,一道将李延送上马背:“殿下随我走!还有一条路,从泽地边出去!”
此路绕道,相对较远,且需经过一片沼泽。
然而,就算危机四伏,也值得冒险,无论如何,也比困在这里作困兽之斗要好。
“带上她!”李延面色发白,却依旧咬牙下令。
卫茵娘方才逃过了一劫,此刻正双手抱住自己,瑟缩在谷底的内侧,以躲避头顶还在不停滑落的大小碎石。
她一直留在长安,却也不再和那位她曾唤作“阿妹”后来又正式作回圣朝公主的女子往来了。即便在她大婚,派人送来喜糕之时,亦是闭门不纳。
她的阿妹冰雪聪明,应是体察到了她的心愿,从那之后,便再不曾打扰她了。
这叫卫茵娘极是感激。
她可以和那个名叫絮雨的“阿妹”叙旧,便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们一个是当年的卫家阿姐,一个仍是王府里的小郡主。然而,她又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便好似她也抹不去记忆里的家,而对复仇快感的期待,又做不到如她昔日爱人那般刻骨。
她失了来处,也不知自己的归路。这,或许就是她最大的悲哀。
除去那座她熟悉的小楼,她不知自己还能去往哪里。
她本以为,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将会如此一直延续之下,直到不久之前,销声匿迹了的李延再次派人联络到她,随后,就在数日之前,也不知他动用了何种关系,将她悄然接出了长安。
李延说,他的大事即将成就,他要暂时先离开长安,所以将她也一并带走,以弥补他从前对她的亏欠。
他要让她亲眼看到他的登顶,叫她和他共享荣耀。
在听到李延和她讲述这些之时,她的内心是平静的,毫无波澜。
或是因她少女时的遭遇,她已不相信自己的人生将会再有任何的光明,更何况这些所谓的“荣耀”。活着,不过就是因为简单的不曾死去而已。她也完全不信他描述的那些听起来光鲜而辉煌的将来。即便他信誓旦旦,再三地向她强调,他已经拥有了极大的力量。
然而,尽管如此,她最后还是没有戳破他。她平静地面含微笑地听他尽情地向自己讲述。只是因为,在他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已许久都不曾再有的光彩。
她不忍心拒绝,扫他的兴,叫他再次陷入如从前那般看不见希望的痛苦之中。
曾经,他隐藏在平静表面之后的那些压抑的痛苦,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更能感同身受了。
所以最后,带着几分浑噩,她还是被少女时代的那个心上之人带了出来,来到了这里。
照他的说法,他将在这里见一个人,等见完面,他便带她离开长安,去往新的地方。那里,是他们将来那一切的开始之地。
她并不曾想到,最后会是如此局面。
李猛回头看了眼卫茵娘,迟疑了下。
“去!我的命令你敢不从?”李延胡乱撕下一片衣角,自己扎了下伤腿,又厉声喝道。
李猛一顿,咬牙,还是遵从上命,回身奔来,将卫茵娘背起,避着头顶石雨,飞快将她送到了李延的身边。
李延将她一把拉上马背,带着同骑,沿着崖壁下的崎岖之地转向而去。
他的坐骑是匹健马,驮他和卫茵娘两人,影响不大。路虽难走,所幸终于还是将身后追兵甩开,进入了一片宁静的谷地。
“殿下当心看路!走这边!”
李延循着前方李猛的引路,避开了一片布满杂草的沼泽。就在他稍稍得以喘息,催马走过一株榕树,加速前行之时,突然,身下微微一沉,低头,发现坐骑的一只后腿马蹄没入了地面。
这是一块看起来极是普通的布了些碎石的荒地。
就在他意识到不对,想驱马迅速逃离之时,已是迟了,距榕树干不过数尺的这片地面微微涌动,马蹄下沉。
他的坐骑开始挣扎,试图站稳,然而越是如此,下陷速度越快。
在他几个呼吸之间,马的两只后腿便陷到了胫膝之处。
坐他身前的卫茵娘无法保持平衡,惊叫一声,人跟着跌下马背,足膝也登时消失不见。
李猛和跟上来的几名随从大惊失色,迅速来到榕树下,几人试探步足,慢慢靠来。
“殿下不要乱动!”
李猛脱下外衣,拿着一头,将另头朝着李延抛去。
“快抓住!趁着还没陷进去,我们拉你出来!”
李延此时人还坐在马背上。他只双足陷入泥地。他一手接住抛向自己的衣裳,紧紧攥住,接着,另手伸向落下马的卫茵娘,想将她也一并带出。
“来不及了!他们就要追来了!两个人也太重,拉不上来!”
李延已抓住了卫茵娘的手,试了试,发现果然无法将她如此带出。随着发力,非但无用,反而叫自己跟随身下的马匹又沉了几分下去。
“请殿下为自己、为大业考虑!”李猛大吼。
李延眼眶登时发红。他扭过头,看着卫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