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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冰封想往五路以上发展,这谁都看得出来;可赵冰封的棋会在五路以上发展成什么样,他们之中现在又有谁能看得出?俞亮又是如何能在现在就把棋落在这个位置上的?

“白棋的飞一手很精彩。”方绪审度了一会说,“对我来说是可以跟今年棋王战里时光二段那一手同为今年最佳妙手的程度。”

“啊,那一手我还记得。”白川和道。

“嗯。”方绪颔首,伸臂指向五路上的那手“飞”:

“为什么讲这是年度妙手呢?我们单看下部这块,尤其是中下部,这里的白棋其实是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况。这手飞却是旁逸斜出,非常出其不意地落在了现在九十手的这个位置。棋手虽然受着两面夹击,却没有因此失去对局面的规划。我们看这个白九十手,它是棋手用计算深度支撑的,按照我们往常对俞亮的理解,在盘上遭受攻击时他的应对方式通常比较顽强、比较激烈,但是,哎,他这一局不是这样的,这一手总的来讲在防守上的意义大于进攻,可你回看的时候会发现它是一个以守为攻的路数。”

“嗯……”白川歪着脑袋,读着盘,不禁脱口道:“天元战的这三局,看棋的话,我有一种俞亮七段换了个人的感觉。尤其是中盘的阶段,虽然他的进攻还是很强势,但是他整盘的衔接和张弛都更加流畅了,就好像他找到了一种让自己更舒服的下法。”

“说起来,上一次他有这么明显的变化也是在跟赵天元对局的时候。”方绪插话道。“上一次?”白川看他。

“新初段赛嘛。”

“哦哦……哎,还真的是。”

“在那之前俞亮这个棋手的对弈思路受俞晓旸九段的影响还是很深的。”方绪说,“下得比较稳健。不过因为他当时还没有定段,棋友们知道的应该不多。他在新初段赛的时候算是……一改往日的风格吧。”他抿了抿嘴,“不过你可以看出他对棋的厚形还是有一些固定的思维在。到了现在的话好像就——”他在棋盘上张开手掌比划了一番,“尤其是对味道的厚和薄,他的理解力跟之前比又上了一个层次,所以我们看这局,哪怕说中下部的白棋就快要被冲散了,但是被他这么一飞,这块棋马上就在这里被提厚,应该说也是支援了中下部被攻击的这块白棋。这个从薄到厚的转圜,对这位棋手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哎,就是他跟之前比又变强了嘛。”白川笑起来。

现在就谈输赢还太早了。

纹枰的另一边,落子时间已经进入读秒:“五十秒。”

投影幕前围坐的棋手们则在心中默默地暗数: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对局的大厅内,男人忽然小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下意识的微动作让俞亮朝对面抬了一下眼睛。

男人的左手搓了一把扇子骨,右手垂下,伸进棋盒内。

九十一手,靠。

记谱员低头在纸上记了一笔。刚又抬起来,俞亮就应手了。

九十二手,跳。

“要是没刚刚那一手,赵冰封估计会下虎。”赵石说。

“估计是。不过现在说这个没用了,那手飞的位置太阴了。”乐平轻轻接道,从棋盒里掏了几颗黑子出来演示,“要是赵冰封虎上去,下一手俞亮在这块儿下扳,左下角这块黑棋就被它包口袋了不是?他老赵死乞白赖在三路下抠了这么久,这一把就能把他左下角实地给撬没了,还会把中部的白棋联络起来。哎哎。”他摇头晃脑地说,“人老赵惨呐,辛苦劳作几十手,一朝要回解放前!”

“嘶。”赵石拧着眉心,认真想了一番才问道,“老赵人没啥毛病吧?他不是有心脏病来着?”“心脏——谁有心脏病。”乐平哭笑不得,“那是俞亮他爸有!”

“哦哦……俞亮他爸。”

看着投影幕,赵石心不在焉地应道。

九十三,粘。

脑海里的棋形如魔方般不断变化,明晃堂亮的会议厅内,赵冰封“哗啦”张开扇面,用力地左右扑扇。额上仍是不断地冒汗。

他朝对面瞅了一眼,不经意间竟与那位年轻的敌人对视。冷白的灯光下,映着年轻棋手黑黢黢的、平静的眼睛。

这是一双他熟悉又不熟悉的眼睛。当俞亮七段还是俞亮初段的时候,赵冰封也看过它的模样。它黑得发亮,好似狮子的眼睛——然而却是一头急于挣脱镣铐的狮子。

跟俞亮的新初段赛堪称有惊无险,最后好歹保住了自己连任天元的颜面。赵冰封面上不表示,心里却有些稍显别扭的看法:自己确乎有所轻敌,可要说当时的俞亮有多么惊才绝艳……至少自己没那么觉得。这个新初段很强,但还是太年轻了——像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一样使出浑身的解数,在盘上挥斥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