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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手开始可以定形。

心算着棋形将来可能有的发展,端坐纹枰之前,镜头里的俞亮并无别的表情。

四路上的黑三十七怎么看都是先手,这块原本可以走定式,然而赵冰封却利用了先手的优势,率先把白棋能走的地方囊括在了范围之内,如今再走定式已经没有可能了。可想而知的是,这种可能的消失也加快了这场对局的进度。

赵冰封的耐心在逐渐消失,俞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在思维的间隙里,他冷静地抬了一下下巴,转眼看向对面。

执着扇子的男人眉头紧锁,甚至用牙齿轻啮着扇子骨,看起来无暇顾及别方。他啮咬扇子的摩擦声引起了一边记谱员的注目,后者往纹枰前瞧了瞧,又沉默着把头低了回去。

对局消耗的是脑力,根本上消耗的是体力。一边是快要十九岁的俞亮,而另一边是已逾知天命之年的赵冰封,时间之神在此刻以微妙的姿态站在了年轻人的身后。对局拖得越久,赵冰封在体力和精力上就只会更吃亏。

走不了定式就尽快定形好了,俞亮如此盘算着,把棋下快对他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序盘的最主要的功能就是为中盘进行铺垫,只有过了中盘才能对胜负有数,在此之前都是空谈。

他谨慎地审查着自己在盘面上的棋形,目光堪堪锁在左下角到中腹一带。

接下来不管怎么样都要下“爬”,他需要走厚自己左下到中腹的棋形。厚实的棋形,就是中盘进攻的依靠。

“中腹这边的白棋应该是需要走厚吧,这样下也符合他的习惯。”陆力指着中腹下方的一块”类矩形棋阵说,“我记得他每回对局的时候棋形都很规整。”

赵石伸着头看他摆完那块棋形,托着下巴道:

“我只在围甲的时候跟他对局过一次啦,不过我印象很深。”他说,“因为没有别人会像他一样下棋。”

“他的棋形很讲究,简直像有棋形洁癖。”乐平在边上议论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意义是什么,可能是个人喜好吧,但对局还是应该以赢为主吧。他一个在韩国学了六年棋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习惯的,好奇怪。”

杨海瞧了他一眼,失笑道:

“他在韩国的老师可是朴永烈九段,老朴在退役可是绰号天下第一攻击手的人。”他指了指棋盘,“你们仔细看看这盘棋,千万不要因为有很多韩国棋手像野草一样烧不尽就想当然地认为韩国人人下棋都是那样,不是的,至少老朴教出来的学生不会那样。老朴自己下的棋攻击性很强,是就算拿来对冲韩国那种野草流棋路都不会怂的强,而他的攻击从来就不是蠢攻,也不是抓着不放的搅,他是那种大局观也同样非常出色的棋手,他的进攻都是跟大”

局相结合的,该攻的攻,该守的守,软硬兼施,开合得都很有力度。你们再看俞亮这盘的下法,他其实也是这一挂的棋手,而且比起他老师来,他还要下得更华丽一些。应该说他的下法比他的老师要大胆很多,所以开合的幅度也更大。最近几年来棋坛的趋势确实是越来越注重赢了,嗯……也不是说这样就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棋手应该有点个性。”

“那阿光跟他哪个比较有个性?”赵石听罢,忽然横插问了一句。

“他俩不太一样吧……”乐平在边上愣愣接道。

“噗嗤……”陆力摆着棋,没忍住笑了,“差别大大的有,他俩在棋王战上不是对局过?你去翻翻棋谱不就知道了?”

杨海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几分钟,回答:“我觉得时光对棋形并没有这么执着。老实说,他下的棋跟俞亮比观赏性是要差很——多的。”

“他棋路太复杂了,一般人不太能跟得上他。”陆力抬了一下下巴说。

“是这样。时光的最大优势在于他的读盘深度。”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杨海随手扯了两张酒店里的便笺纸,掏出签字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当然我只是在把他跟俞亮比较。他们两个人在同龄棋手中都属于盘上个性比较鲜明的类型,差别在于他们在盘上展现的个性很不一样。俞亮在对弈时开合的张弛都很大,这也是他的棋很有观赏性的原因,相对的时光这边就是那种你不刻意去找你都感觉不出他有什么激烈开合的下法——啊我不是在讲他不会攻击。”

他画好棋形,直起腰来看着对面坐的两个后辈,“我有研究过,时光这种棋手不是很多见,他算路比较深,有时候你觉得他没有布置攻击,那不是的,他只是给攻击布置了很多铺垫而已,要是你不能在对局中及时觉察出他在铺垫,那你最后就一定会被他绕进去。这就好比你在走下坡路,只要下坡够缓够长,对你来说下坡好像就没什么颠簸;但等你人真的下来了,你才会发现你已经到底下了——跟他下棋就是这个情况。所以你看嘛,不是有人说,跟他下棋是‘输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