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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不论如何都是对热情的消耗。”他说,“心里再怎么喜欢、感兴趣,长期承受竞技压力也会让人心生疲倦,然后就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放弃。放弃不是因为不够喜欢,只不过喜欢不是柴火,没法拿来烧。”

时光抿紧嘴,看着他。“所以,想放弃也是对的选择吗?”他问。

沈一朗歪了一下头。他好像不太能理解时光的疑问,“对的选择?你觉得这就算是选择吗?我觉得你想得有点歪。”他擦了一下鼻尖,思考着说:

“其实我跟别的队比赛时,也见过那种人……连同队里的队友,有时候也会那样的,我看绪”

点理由,都足够让你留下来。”

时光愣了愣,“是这样吗?”

“我自己的话,曾经是这样。”沈一朗朝后视镜扫了一眼,“我第三次定段失败时,也一度觉得,可能自己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那就不下了吧……后来的话,我本来也没想到会有那种机会。

“其实我那时也不确信,不知道自己一年以后会不会定段成功,还怕辜负了老师们的好意;但那个时候,我心里头是很犹豫,却还是有一个想法。”他看了时光一眼,“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救命稻草,最后的机会,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抓它一下。因为我学了这么多年棋,投入了这么多的时间,不能说废就废,最起码不能眼睁睁看着最后的机会溜走,我可以定不上段、当不了职业棋手,但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

“想要放弃,又想坚持下来。这两者看起来好像很矛盾,可是,其实是一样的。”他看着前方,“真去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考虑自己要为此付出多少的代价,只要你真的为此付出过;而光是说一说想一想的话,当然就没有这种负担。负担越少,做起来就越容易。绪哥在队里都发了八百回牢骚了,说他想退休,想养老,他也没真的去干啊?”

他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头驶下高架。

时光犹疑了很久,他朝窗外望去,看见一片金黄色的城市,在太阳底下闪光。

“我也那样想过……”他耸了一下肩膀,“要是当初没有碰到围棋,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他朝沈一朗看了一眼,沈一朗也回看他。

“正常。”他挤了一下眉心,“我以前也这么想过来着,而且还想过好几次,结果想完以后还是去定段了。我挺不喜欢这样的,很烦。”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不过过了那段时间也就好了。你去定段赛赛场上看看,那些冲段少年,估计有不少隔几天都会来这么一次,来完了还会继续去道场练棋;像你这样心无旁骛地冲段,第一年就定上的,连大老师都说,从来没见过。要是你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那也不奇怪。”

时光摸了摸耳后,“可是下棋的时候我还是蛮开心的。”他鼓了一下腮,“就算是在赛场上也是……如果你对面坐的是一个比你更强的人,你也会不自觉地想打起精神去面对他的。要是真的因此战胜他,那就会更高兴……会,很有那个——”

“成就感?”沈一朗接话。

“对啊。”时光朝他笑了一下。他看着窗外,笑意又稍稍地收敛了一些。

“你说得对,阿朗。”他讲,“如果想放弃,那就根本不会想找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沈一朗朝他瞧了瞧,只见他瘪了一下嘴。

“俞老师那时候对我说过很多,他提到过,棋手不在比赛场上也可以有别的可以发挥的地方……”他挠了一下头皮,“我都下了这么久的棋了,真要我放弃围棋,我肯定不行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却有点犹豫……”

他向身边的好友侧目,眼底晶亮。

“我不讨厌围棋,一点也不。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比赛不能像围棋一样?俞老师说,有的职业棋手不参加太多的比赛,只是在为围棋的推广而努力,这样其实也不错吧?

“我没法不这样想,却还是不能接受,因为无法承受压力而打算逃开的自己,我不想逃走。”

沈一朗沉默了良久,只是摇头。

“我还是觉得这没什么可在意的。”他说,“这也确实不重要。有很多职业棋手并不太在竞技”场上活跃,比赛当然也不是全体棋手的工作,彼此职业定位不同,但你不在他们之中。”前方信号灯转红,他踩下刹车。

车厢内一时很安静,时光在座位上静静地沉思起来。

“去年的时候我就很好奇。”把稳方向盘,沈一朗看着前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重新拿起围棋,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他向时光瞧了一眼,“不过,这种事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俞晓旸也不是没告诉过你职业棋手不比赛以后还能去干点什么,可你还是去北京了,还成为了三星杯的种子选手。不管之前你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和其他人所看见的你,仍然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想,从厌恶比赛的压力,再到最后的选择,你也一定已经做过充足的打算了吧?”他睨了时光一眼,“毕竟,自己嘴上怎么说讨厌都行,但你这可不是说说就算的事情啊,整个中国棋坛的人现在都已经知道今年三星杯中国的四个种子选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