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一九九三年的三星杯半决赛中,他在输给我以后正式宣布了退役。”时光愣了一刻,他缓缓睁大了眼睛。
俞晓旸搓了一下双手,他像回忆着什么似的,继续说:
“但是,他在退役以后,也没有离开围棋,而是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了教育后辈上。我与他相”识甚久,对这个人也有所了解,当小亮想去韩国学棋的时候,我就托这个人帮我照顾他。”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把杯子推了回去。
“在与褚嬴对弈之前……这个棋手,是我认识过的最才华横溢的人。
“时至今日,韩国棋院里大概也有不少人会为他可惜吧,可是,在他退役之后,他本人也没有很后悔。”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炽灯冷莹莹地在天花板上亮着,几只细蝇在它周围不停地盘绕。
“然后,在九七年的时候。”俞晓旸伏在棋盘边上,他的眉头紧皱着,“有一回,我因为早前与人有约,所以前去与一位相熟很多年的棋友对局。
“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小亮的妈妈突然犯了阑尾炎,幸好有方绪在,小亮的妈妈才能及时就医……”他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对完局就赶去比赛了。真正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时光轻轻地眨着眼睛,他在椅子上抓了抓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虚空里升起来的杯中水汽,沉声说,“知道那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韩国的那位棋手。
“我很抱歉。不光是对小亮的妈妈,还是对方绪和小亮。”他的眼睛动了一下,“没能负起对妻子的责任,把麻烦事丢给了十几岁的学生,也没有在儿子感到无助的时候给予他帮助。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应该还是会选择去跟人对局的。虽然恐怕会招致怨恨,我也还是会这样做。这是我的选择。”
他微微地垂着眼睛,“对于其他人来说,我们的选择需要的往往不是被他们认同,而是被他们理解、被他们同情……而其实这不是必要的,他们也可以不理解、不同情。
“重要的只是我们自己选了什么。就围棋来说,想继续在赛场上活跃,那么就有继续这样做下去的办法;如果不想再承受竞技的压力,那么也有不这样下去的办法。在中国,也有很多职业棋手,把精力和时间投入到了对后辈的教育,甚至是海外的围棋推广上。他们虽然不是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棋手,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事业,也没有因此而远离围棋。
“路是人去走的,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路可言。职业棋手也不代表非得打比赛不可,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
他朝时光看了过来。
“范筚蓝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只是还昏睡在医院里。”他说,“现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能因此释怀吗?”
他看着时光的眼睛,把信封往桌角推过去。“如果我现在就把这封文书塞给你,命令你赶紧收拾东西去北京参加夏训,你会就此心安理得地过去吗?
“我想,你应该会去的。不过,你去只是因为你听我的话。至于能不能因此心安理得去下棋,你自己应该很明白。这以后你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拿着这份名额去参加三星杯,这是我没法知道的事情。”
时光张了张嘴,他的脸上青白交错着,有许多不同的情绪在挤捏着他的心脏。
“我再问你,如果这一回,范筚蓝没有被救起来,你又准备怎么办?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但是我建议你把这当成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来考虑,并以此做出决定,因为将来的事情,谁也不能知道。
“而我,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对于你手里的这份名单,你拿也好,不拿也罢,我给不了你更多的建议了,也不想以国青队教练的名义去命令你去做某个选择,虽然我很希望能这样做。我不想你将来有一天,当这种事情又一次发生的时候,甚至发生得比现在更可怕的时候,你在心里想着‘要不是因为有俞晓旸,当年我早就不会继续了’。
“所以,你就做一个自己的选择吧。尽你所有的力量,做一个不会让以后的你感到后悔的选择。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可以接受。如果你想就此离开这个地方,那也没有问题。不想面对痛苦,是人的本能,不是罪过,你也不会因此在围棋这条道上就无路可走。如果你真的放弃了,也不要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说完,伸手把桌沿上的那枚信封推到时光的面前。
“你可以先收着它。等你想好是不是真的想要了,再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