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个还躺在他榻上的小娘子。
他多么希望她能抛下一切只倾心爱他,可是她做不到。陆婉吟和安庆长公主都是自私的人,可她们的自私又截然不同。
扶苏想,若陆婉吟是像安庆长公主一样的人,他是否还会爱她?不会。
相反,扶苏的自私却与安庆长公主如出一辙,这可能就是血脉的影响,扶苏最终成为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那个人。
可他却对她那么苛刻,他既欣赏她,又抗拒她。而他欣赏她的地方,恰恰就是他抗拒她的地方。
人总是如此矛盾,有些事情若是能一一想通,人大概也就得道成仙了。
沉默半响,扶苏终于再次开口,“母亲现在不爱父亲了?”
“爱?”安庆长公主的眼露出迷惘之色。
她也不知道。
感情这种东西太复杂了,没有办法说清楚。
“爱或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呢?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是错误。”安庆长公主是炙热的火,同时又是一只飞蛾,她热烈的朝着扶清摇扑过去,然后烧得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她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选择用封闭保护自己,她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也牺牲了自己或许能获得的,那一点虚假的,微小的幸福。
她是一只花瓶,碎了,她努力的把自己粘起来,一片一片,一点一点。然后她将自己藏起来,不能再经受一点风雨,一点阳光,一点雨露,只能在无尽的黑暗里保护自己分崩离析的身体。
“若是父亲真的死了呢?”扶苏突然道。
安庆长公主眸色一动,“人都会死,谁先谁后罢了。便是我现在死了,我都无所谓。”
安庆长公主的眼没有半分生气,她仿佛就是一个被摆放着的,精美的瓷器。或许一开始曾经有过艳冠风华的时候,可当时间长了,灰尘落下,无人打扫,它就被渐渐掩盖了光芒,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花瓶。
“其实,我就是一个死物,一个工具。死物与工具需要有什么感情呢?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便能完成她一生的使命。”安庆长公主喃喃自语,她抬手抚过手边茶杯,看向扶苏,“长情,我真羡慕你。”
“希望你不要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
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和明白某些人的苦楚。
从前的扶苏怨恨他的母亲,他从未见过京师内哪一位母亲像她一般自私。
可现在,扶苏突然就释怀了,理解了。就如他飞蛾扑火,妄想得到陆婉吟全部的爱,安庆长公主又有什么错?若她并非大周公主,而是一个市井小民,她起码不会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硬生生从一团火被冻成了冰。
“我听说过她,是叫陆婉吟吧?像野草一样。”安庆长公主低笑一声,“听说她有个弟弟,会继承兴宁伯爵府的爵位。那位伯爵大娘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个小娘子,能苦苦支撑这么多年,实属不易。”
扶苏下意识反驳,“她不是一个需要被人可怜的人。”
陆婉吟也不是一个喜欢被人可怜的人。
安庆长公主歪头看他,满脸揶揄,“这还没进门就护成这样了?”
扶苏脸上难得露出羞赧之色。
安庆长公主放过他,继续道:“不得不说,你看人的眼光很不错,跟我一样不错。”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顿,“不过你比我幸运,她是真的爱你。”
“卫国公府崩塌在即,她却敢一人独闯进来找你,你说,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这是扶苏头一次与安庆长公主说这么多的话。从前那个冷漠、疏离,让扶苏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鲜活无比。
她朝他笑,朝他眨眼,语气轻松的跟他谈论着他的爱情,甚至还夸赞他寻到了一位互相真心喜欢的人。
那一刻,扶苏觉得自己心的怨恨突然就放下了。
他理解了安庆长公主,也知道了自己对陆婉吟有多么苛刻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