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那股子青烟离了路谦所在的号房后,又挨个儿的去了别的号房,倒也是好耐心,竟是一排排一间间挨个儿不落的看了下来。也不光干看着,还有心情点评一二。

评了这个大面上还成,却经不起细细推敲,到底还欠些火候;那个打眼瞧着便是个书呆子,动辄便是某某曰,全无自个儿的想法;又对另一个嗤之以鼻,学问是有了,见识也不凡,却是个谄媚玩意儿,看那字里行间,满满当当的写了“舔”字……

贡院不大,号房却不少,饶是四下一片寂静,巡查的差丁却不敢有丝毫大意,认真的查看着,却无一人发觉这其的异样。

直到看完了也看腻味儿了,那青烟这才飘飘荡荡的回到了最初的号房。

路谦此时已将那策问写了一半有余,别看他年岁不大,学问倒是扎实,此番提笔便是行云流水般的写出了自己的见解。

那股子青烟悄无声息的飘到了他的身侧,逐渐凝成了一个只有大半个身子的白须老者。

老者也不打扰他,只伸长了脖子去看他写的章。

稍片刻后……

“混账东西!!”

一声饱含着暴怒的骂声在路谦的耳边炸响,惊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带手的笔都被甩了出去。

路谦捂着心口,一脸怨念的看向身侧的老者。

被他这般看着,老者面上却没一丝一毫的愧疚,只径自鼓着腮帮子生着气,连带胡子都在不停地颤动,可见是真的气坏了。

“你个叛徒!卖国贼!不肖子孙!”

“我先还说某些人学问不错,却赶上着捧那鞑子的臭脚,却没想到自家也出了你这么个叛徒!”

“看看!看看!全不能要,重写!”

换个人见此情形,就算没被吓出个好歹来,只怕也早已乱了心神无法考试了。可对于路谦而言,惊吓是有的,但缓过来就好了,至于这考试……

乡试的第三场不同于前面两场只考经史子集的内容,这场考的是时务策问,难度高不说,更讲究一个能否说到主考官的心坎上。

莫要小瞧了这份本事,有很多满腹经纶的考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栽在了这上头。你便是才华横溢,若没了这份审时度势的能力,便是侥幸进了官场,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尤其如今是大清朝,是满人的江山。

乡试对于路谦而言没什么难度,难的是什么呢?是当着汉家祖宗的面写下这份吹捧满人朝政的策论。

“路谦,你可还记得鞑子夺我大明江山,辱我大明皇室,杀我黎民百姓?”

路谦差点儿没忍住想翻白眼,最终只能权当没听到这话,索性寻了支新笔,重新蘸了墨汁,又继续写先前被打断的策问。

见状,老者只恨不得拿把刀将路谦捅个对穿。可惜他没那个能耐,如若不成,七八年前路谦就该没命了。

老者其实是个经年老鬼,大约在七八年前忽的恢复了神志,却不想睁眼一看就看到了眼前的大秃瓢。

便是这路谦。

初时,那老鬼并不曾将路谦放在眼里,他只好如今是大明历多少年,谁知稍稍一打听,差点儿气到掀了棺材板。

哪还有什么大明,如今是大清朝了。

大明的覆灭已经让这老鬼痛彻心腑了,当他知道这如画江山还是被蛮夷鞑子占去了时,只恨不得再度一死了之。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自己睁眼后看到的那个寄人篱下的大秃瓢……竟是他的不知道多少代的玄孙。

想他当年也是出身贫寒,愣是凭借自个儿的能耐,慢慢爬上了高位。有了权势自然也不缺钱财,在他阖眼之前,路家已是大明极有名望的大族了。